1
立冬以后,北方的寒意长驱直入,广阔的田野已呈现出了光秃秃的落寞,地头地尾零落的白杨树,叶子无力地随风飘远了,只剩下一树树的茫然。
四叔的心情就像光秃秃的田野一样长满了荒凉,像猫抓心似的,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跟他一个在南方做生意的侄子通话的时候,便心急火燎地说,"大风啊,四叔要去你那里打工,你看行不行?"
"你能干啥呀?你都多少年没干活儿了"
"大军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我就去你那里了,欠你的钱我给你打工,还你!"
那边的侄子又说道,"厂里也不忙,没你干的活儿啊!欠的钱啥时候有啥时候给!"
"我就去了,能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四叔一门心思的要去。
他的侄子最后没办法就说了句:"那就来吧,能干点啥就干点儿啥吧!"
四叔火速买了飞机票,这要搁普通的农民,买张机票(在没打折的情况下)是要掂量掂量的,可四叔不一样啊,顶着个农民的头衔,却没干多少农民该干的事儿,他却许多年都不干农活儿了。
三个半小时的飞机,很快就到了,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南方的天气跟北方比,真是太暖和了,树都是绿的,花儿还开着呢,已经穿了棉裤的四叔,坐在他侄子的小车里,热得直冒汗,车窗外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奇的,就像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他的大侄子一边开车,一边夹着根烟。四叔也抽着烟。不一会儿车里氤氲的烟雾就令两个人都不舒服。
“四叔,你冷不冷?”他大侄子回头问四叔。
“不冷,还热呢。咱们老家那嘎达可冷了,都穿棉裤了,我就穿棉裤来的,不知道你们这嘎达这么热啊!”
"把车窗打开个缝!"他的侄子回头冲四叔说。
涌进车子里的空气还带着点儿晚桂花的香气,把车子里混杂着烟草味儿的浑浊空气放逐了出去。
到侄子家的时候,大侄子媳妇儿已经睡着了。
2
第二天晚上,四叔被请到“常回家看看”饭店里吃饭。
厂里的厂长喝了三四瓶啤酒后,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路过四叔的二侄子孙二的身后时,忽然停了下来,也许是饭店里的光线很充足,使得孙二的那件细羊皮的衣服闪出了粼粼的光。
“啥时候买的,这件衣服可是好衣服!”厂长很识货似的说,而且呈现出了穷酸般的一脸崇拜。
孙二乜斜了厂长一眼,"哈哈,哈哈……这件衣服都十多年了,买的时候就两千八!你摸摸,好好摸摸这皮子。"孙二扯着他的衣服说。
厂长穷酸般又摸了摸孙二的那件皮衣,赞叹着,涎着脸说,"我就穿过一件七八百块钱的皮衣服,你真是这个……"说完就把大拇指撅了起来。
“我就说小二儿败家吧,原来在老家那时候,衣服鞋子相中啥了,那就得买!不管多少钱。”
四叔拿着一个鸭腿,一边啃着,一边抬脸瞅着孙二一呲一咧地说。
“买件好衣服,穿多少年都不过时,你看孙二这皮衣服,穿十多年了,还这么扎眼儿。”孙二儿的大嫂嘴上这么说着,肚子里却充满了睥睨。
心想,“这孙二还挺能臭美呢,这从前的生活多奢侈啊,十年前就买那么贵的衣服,整一屁股债还得帮他们还,真是憋气!”
又想着,“这四叔还说孙二败家呢,自己就是一个老败家子儿,多半辈子了没干一件人事儿。还吊二郎当的,说来干活儿,瞅他那样能干啥啊?“
”五十八岁了,嘚瑟个圆,穷得叮当直响,抽的烟都是贵的,搞娘们可是专业户,一个接一个的,要说专业户,打牌也算是。"
孙大的老婆想起了从前回老家碰到四叔时的情形。
那是冬天的时候,回老家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四叔也总来,嘻嘻的,浓黑的八字胡下面,露着一口白牙,跟他清癯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穿着一件黄绿色的校哔大衣,笔挺的,在当时是相当时尚的,他不打牌的时候就来屋坐一下,屋里每天都有好多人,四叔每提起他的风流韵事,就好像光宗耀祖了似的,那时孙二也在老家,四叔一来就逗四叔,“四叔,最近换四婶儿了吗?”
四叔嘻嘻的,一脸荣光地撇着个大嘴说,“没换,还是北屯的大小子媳妇儿,(是纯牌儿四婶儿的叔伯弟媳妇儿)”
“四叔,你可别让我真四婶儿知道了,那可是人家娘家那边的人啊!”
“也不是她亲兄弟媳妇儿,你四婶儿不管,那家伙有吃有喝啥也不管,那心才大呢!”
“再说了,我也不用花家里的钱,那女人都是倒贴儿,还给我花钱呢。”四叔恬不知耻的炫耀着,似乎很光荣似的。
在炕头坐月子的大侄儿媳妇一听四叔说这话,心里真是觉得尴尬,不忍听下去。
之后还有一年冬天,孙大老婆回老家,又在婆婆家碰到四叔了,四叔还是嘻嘻的,两撇八字胡黑得很清晰。
穿得还是与众不同,在一群农民中,出落成一个地道的街里人,四叔的黑呢外套里面很故意地露出一件鸡心领的卡其色毛衣。
孙二迎着刚进屋的四叔,嘻笑着用手把那件毛衣给抻了出来,“这是哪个四婶儿给织的呀?”
“赵光那个……”四叔仿佛屋里人越多越爱显摆。
“四叔,赵光这个四婶儿是咋搭各上的?你真是太这个了。”孙二说着就给四叔撅起了大拇指。
“那不是那年上赵光去干瓦匠活儿么,就这么地认识的,你这个四婶儿长得可好看了,手也巧。你好好看看给我织的这毛衣,跟买的似的。”四叔说着又把那件毛衣扯了出来。
这件毛衣立刻把屋里人的目光聚焦了,都嘻皮笑脸地盛赞了一番。
后来听说四叔把那个赵光的情人领跑了,在外面过了两年。
当孙大的老婆把思绪又拉回眼前。
孙二还是在一直喝着那乌鸡汤,一碗接着一碗的,四叔一直吃那盘鸭,吃完腿就吃翅,吃完翅就吃胸脯上的肉。
厂长喝到第五瓶打开盖的时候,孙大就从对坐伸过手来,说了句,“还有没有了?给我来一瓶!”
四叔喝了两杯南方特产的黄酒,脸就变得黑红黑红的,像紫牛肝一样。孙二倒是没喝酒,只是把那大瓷碗里的乌鸡汤喝见了底。
孙大的老婆只喝了几杯椰奶,吃了少许的菜,她最近心里不舒服,但表面上还是照顾得很周到,毕竟来的都是客,有什么办法呢?
3
四叔跟孙大送了几车货后,就什么也没心思去做了,不去车间里干活儿。坐在办公室里摆弄着手机,再不就去二楼的宿舍里发呆。
第三天的晚上,孙大和他的老婆还没有回家,在厂里没走,四叔进屋里来,在门口的沙发椅里刚沾一下屁股,就像针扎似的又起来,慌里慌张地问,“凤英子(孙大老婆),厂里有针吗?”
“有啊,我给你找找!”说着凤英子就这个抽屉那个抽屉的翻,终于从一个衣柜的抽屉里找到了针。
“真找到一根呢,”说着就把针递给四叔。
四叔用针在手机上鼔捣了一番,好像没弄好,就抬头问,“凤英子,你会给手机换卡吗?”
“我也不会弄啊,等你侄儿回来给你换!他买烟去了。”凤英子不好意思地说。
不一会儿,孙大回来了,把四叔新买的手机卡换上了。四叔拿着换了新卡的手机就给一个女人打了电话,那头接了。
“我给你打电话咋不接呢?你咋地了?不要我了?”四叔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出了屋。
接着又听四叔喂,喂,喂!不停地喂喂着,那头的电话已经没有了回音。
“四叔这几天瞅着魂不守舍的。”凤英子跟孙大说。
“他那个相好的去广州了,他想跟人家去,人家没领他。”
“这是害上相思了,四叔这辈子女人可真没少找,这个四婶儿那个四婶儿的,把正宗的四婶儿都整丢了。这个情人又是哪个呀?”凤英子问孙大。
“咱们老家县城里那个,四叔整天在县城鬼混,就跟这个女的勾搭上了,这个女的男人是开大货车的,成年不着家。跟四叔有年头了!”
凤英子装着明白似的说,“孙大,我就说吧,四叔这些年就在县城里没有出来过,怎么费得要来咱们这里打工呢,肯定是情人走了,没着落了,才到咱们这里周转一下子,这不是手机换号了吗?在老家给人家打电话,可能是人家不理他,上咱们这来换了号给人家打,你看看他刚才那样……他就是等着人家那情人,想要上人家那去,人家没领他!该!活该!就得这样的,多大岁数了,知道不知道磕碜?两个闺女都结婚了,这回让人家给甩了吧?”凤英子越说越来劲儿,好像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你给他整来的,你看怎么办?他一天天不做事,干呆着,跟你送货去,你用他卸车吗?客户的厂里都有专门卸车的。“
”他坐车跟你玩去啊?你是不是又供一个祖宗来!到时候还跟你要工资,说欠咱们的钱用工资还,我的妈呀,欠咱们的钱不给就算了,还要养着他。“
”你们家的人真是的,你都供着吧,你那二兄弟一家,供了多少年了,还得给他们还债!我的妈呀,跟你们真是扯不起!倒了霉了,嫁了个这样的人家!”
凤英子越说越来气,后来简直是怒不可遏。
孙大坐在刚才四叔坐过的沙发椅里,抽着烟,不停地摇晃着椅子,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都不让他来,他费得来!他瘦那样,能干啥呀?这么大岁数了,还成天想女人呢!自己把自己就得造害死。”
“他跟你送货的时候,跟你说刚才给打电话的这个女人了吗?”
孙大狠抽了口烟,回话说,“说了,说这个女的才四十二,跟他好多年了,也是混社会的,人家儿子今年考上厦门大学了。”
凤英子接过话说,“可能是人家看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了,就不跟他鬼混了,想改好了,他还不死心。”
“白活了,他!跟我送货还一遍又一遍地给人家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给人家发信息,急得屁猴似的,说人家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我就跟他说了,不接就不要打电话了!你都多大岁数了,快六十了,人家才四十二,你又没钱,又老,人家跟你干什么?再说你怎么能对得起我四婶儿?”孙大跟他的老婆说着,心里对四叔这个情种心怀鄙视。
晚上两个人从厂回家后,四叔的小女儿给孙大发了语音视频。
孙大:“你爸说了,等你生了孩子,让你妈给你照顾孩子去。”
四叔的小女儿:“是他,他,他让给我看孩子的?说的好听,是,是是,我让我妈给我看孩子的。”
孙大:“你爸在咱们县城有个情人你知道吗?”
四叔的小女儿:“咋,咋不知道呢,他,他跟人家就像两口子似的,咱们亲,亲戚啥的都知道,都,都认识!他,他他丢死人了!”
孙大:"你爸说那情人去广州了,把你爸甩了,给人家打电话都不接,换号给人家打,听出是你爸的声音就挂了!"
四叔的小女儿:"他,他真是丢人现眼!这些年就今年干了几个月瓦匠活儿,挣了有三万块钱,一分也没给,给我妈,“
”我,我,我妈这些年给人家当保姆挣的钱都让他给抠出去了。他,他也算是个人?!左一个右一个的找,老了谁管他?"
…………
"瞅瞅把这妹子气的,本来就有点儿口吃,这一生气,更是结巴了!"凤英子在旁边听着,随口说。
4
四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丧打游魂的,就像被恶鬼吸光了血液,印堂发黑,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食堂开饭的时候准时来吃,吃完就回二楼的宿舍里相思去了。
过了些时日,四叔病了,孙大和凤英子给送进医院,说是糖尿病并发症,需要进一步治疗。
四叔生命中的那些红粉知己,销声匿迹了,正宗的四婶儿来了,四婶儿依然乐的呵地,把四叔接了回去。
四叔四婶儿走了之后,凤英子跟孙大说,“这四婶儿是咋想的呢?真是为四婶儿不值得。四叔一辈子没跟她好好过过日子,找女人都浪到天际。”
孙大说,"哎!谁能说得清呢。四婶就愿意啊!"
"怎么修炼的呢?就像从来没有被伤害过一样,真是奇葩啊,真是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凤英子好像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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