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坝下洗衣,听湮子的传说
塘中水仙(侯桂珍)
早些年,每当春夏交接的时候,我们那里河岸上的家家户户,拆了棉被棉衣,然后去大河里洗净后再收藏是避免不了的。
那时家中还没有自来水。天旱时,去家外不远的井上打水费事,水桶都涮不倒。打上来的水,常常只有小半桶,泥沙俱全,要澄上半天才能吃,有时为了澄得快,还要加上明矾。就是说旱的时候连吃水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洗衣服,所以去大河洗衣服便必不可少。于是常常三两个女伴相搁着伙儿,端一大盆,提一大包袱:被里被面、褥里褥面、随时换洗的衣服、绒衣绒裤、毯子床单……总之,攒了好久,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尽力多拿,说着笑着,甚至打着闹着就去了。天再旱,水利大楼紧紧相连的拦河大石坝的下面,那几个“湮子”里面的水永远不会干。最多只是发绿发浑,甚至洗的衣服多了,湮子里面的水面上就开始漂浮着洗衣粉和肥皂的白了。
常常几个人围着一个湮子,身前是石头,身下是石头——自然身后也少不了石头——随便垫一件衣服坐下来,一块石头就成了最好的座位,就地取材,也发挥到极致。同去洗衣的伙伴间,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相互探寻着彼此间的个人生活,无话不啦。偶尔有个小伙子来到,一定是他的女朋友在这里面的,正在热恋中,眉来眼去的都是情,愿意跟随在左右“打下脚”。于是遭到来自同去的女伴中那泼辣者的调侃:才谈了几天呢?真是掰不开的鲜姜!
或者彼此间说一些张长李短,最新发生的新闻,稀奇古怪的传说故事……
每一次多人一起参加的洗衣活动,简直就是一种小小的聚会。
然后洗一件衣服就晾一件,在草摊上、大片的沙子上,或者碎石头和土组成的河滩中的小丘上,也或者在身边任何一块大石头上都可以晾晒衣服,怕刮风给掀跑了的,就随手拿几块小石头将衣服边角压一压,很快就干了。走的时候,直接就把衣服叠好,回家就直接入了橱柜。只有最后洗的才是湿的,而特别厚的却也已是半干——真聪明又有经验的人,就一定是先洗那种最厚的衣服,走的时候也一定会干的,并且放在盆里再端着,就会像美好的心情一样也一定会轻快得多。总之不管是湿的还是半干的,走前洗的,才需要拿回家去再搭到院子里的绳条上,直到彻底干了。
上面提到湮子,曾经牵扯到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这里先说湮子的模样:四四方方的,周围都是方块石垒就的边缘,齐齐整整,水泥抹了缝隙,与河底一样平的面。每个湮子表面的总面积,也就一般家庭院落的二分之一大。
有一年天特别旱的时候,传说有人亲眼看见一个老头儿,推着一辆独轮车,一直在湮子里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清晰得就像是人在岸边走,而投射到河里去的倒影。可是明明是岸上并没有这样一位老头在推着车子走路。就有人说那老者有一年从这里走,刚好被突然爆发的洪水给淹死了,因为内心觉得冤屈——劳动一辈子了,还没开始享受生活就死了,所以就阴魂不散。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令人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还有人说,岸边有一个姓卢的青年,平时用自家抽水机给村民浇地,家住镇子东南门里面不远。有一天闲来没事到汶河里随便逛,看见拦河石坝下的湮子里有无数条大鲶鱼,可着湮子一周遭,都游到水面上来,一条紧挨着一条,那么诱人!
当时正是农闲,姓卢的那人一时无它事可做,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白白可惜了时光,就又找了一个可信赖的邻人来,两人一起弄来他家那台浇地的抽水机,只想把湮子里的水全部抽干了好拾干鱼——这种泼干水拾干鱼的情形在汶河里是并不稀罕的,常常有人在即将断流的河里,随便截一段水流,让其改道,用泥巴沙石堵住改开的缺口,再把那些水用个破脸盆刮得河底“嗤嗤”地响,等把水泼得差不多没了,鱼儿便都自自然然地露了出来,用脸盆往家端就是了。或养在大水缸里留着自己慢慢吃,或拿到集市上的一角——口头上所说的鱼市上去换几个零花钱,也或者送给亲戚邻居朋友,为下好人缘,都随自己的便——而这两个抬来抽水机的青年人便是有着这种打算的。
接下来,两人换着班看着,人歇,抽水机不歇,“咕嘟咕嘟”猛抽了三天三夜。再一看,湮子里的水竟然还是之前的老样子,一点没少!所有的鱼,也早都看不见了!只把他俩小年轻吓得赶紧将抽水机停了抬回家去,从此断了这念想。
有人说:那鲶鱼不是真鱼,是来专门勾人的,命小命弱的早就没命了;有人说,湮子没有底,是通到地球那边去的,永远抽不干里面的水;或者即使真的把水抽干了,不知道会把地球那边的什么东西给抽过来……
这两个被提到的小年轻,在模糊中我也有一点认识他们,但不知这一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是否传说的成份更多一些?没去证实。毕竟人们那时的生活相对单调得多,处处找一些谈资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的,也就会越来越丰满,越来越离奇。而从此后的多年间,人们对于湮子就有了一种神秘感和敬畏感。而每当提起“湮子”两个字,内心里还是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立刻袭来。
总之,湮子是无比神奇、而丝毫不能动的了……
可是就在最近一次回老家去的时候,和姐姐在坝下散步,边散步边拿着手机到处拍,有已经干枯的芦苇,有上世纪五十年代母亲他们那一代年轻时候建设的水利大楼,有正在建设中的泄洪闸工程……而我特意和姐姐一起去看了坝下的那一溜湮子,竟然全部都被填平!和其它河底一样,被修成暂时的路了,一抹平!
哦,当年的那些传说,也不过只是些传说罢了。而多年间,那些一直在心中的神秘感和恐惧感,至此也都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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