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告别

      人长大以后会忘记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所以V一定不知道，他扔掉的那叠老CD里面是什么内容。它们的正面磨花了，看不清图案是什么，好像是一个木屋，因为封面很斑驳，V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个木屋。一个男人站在前面，表情模糊了，V认为他没有表情，因为看到他过于冷静的外套颜色。男人的前面有一个什么物体，这个真的是看不出是什么了，大概是一只狗还是什么的。而CD的背面已经千疮百孔，好像被钢丝球刷过，它的主人可能曾经因它太脏而这样清洗过它。不然真想不到时光能让它成为这幅样子。

      V看了它们一会，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他认为这叠CD的主人一定是找不到了，那么，既然它成为了来历不明的物品，而自己根本没有兴趣去查明它，那么扔掉算了。于是v瞄准房间对面的垃圾桶，拿起CD把它们掷过去。抛物线。咣当。垃圾桶里很空。

      V扔掉它之后笑了一下，不过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那是一种释然又残忍的微笑。他忘记了那叠CD并且不愿意去想它，他曾说过，回忆会慢慢变形或者潜逃。它们藏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它们的主人早已忘记有这样的一个角落，等到有天主人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会趁机从意识层里逃跑，逃到与遗忘层相反的地方去，成为空白。有些记忆无意义，他想。哪怕是曾经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既然可以忘掉那么就可以扔掉。V想着又笑了。

      v觉得放空是件很快乐的事。一个人，如果他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冷漠的态度回应，那么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快乐地在街上走着，好像一只刚刚排泄干净的麻雀那样轻盈地跳着走，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掏了掏，发现有好多的杂碎。碎卫生纸，很久了，它们已经变成一条一条的绳子状，灰色的，v把它们扔在了风里，风卷着它们跑了，卷到v身后去了。还有一把钥匙，它上面的绳子已经磨得黑亮，很硬的绳子，v把它绕在手指上转了几圈，然后把它甩到了旁边的水沟里，叮咚一声，它消失了。还有什么呢？v继续往里面探索着。接下来就是一些很久没用的上的零钱，加起来有不到十块。V想让口袋变得像脚步一样轻盈，于是索性把它们拿出来，看到附近有个邮箱，就当个恶作剧，投在里面吧，他把钱塞了进去，塞进去了？好，跑吧。

      去哪里呢，v自己也不知道，跑过这条街，再穿过另一条街，就到了热闹的商业区。他往前跑了一会，看到了曾经的学校，教学楼里有人在扔东西，一堆散乱的纸张，上面是黑色的字，正在往下落。V抬头看到有女孩正在看着他，v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个女孩很熟悉，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是谁呢？她扔的是什么呢？v的心事要浮上来可是他却不想再努力了，既然她在看着他，那么就回应个什么吧，于是v冲着那边吹了个口哨，响亮又婉转，吹完就走了，再也没回头看那个女孩。V脚步依旧轻盈，就像风中的纸片，他把刚刚的那个女孩抛在了脑后，一颠一颠地往前走，那个女孩的印象慢慢从他脑后滑落，重力让它一点一点下坠，最后成为一颗石子掉在地上，跟其他的石子一样。

      V走到商业区了，那是他以前不常去的地方，那边的商店闪着霓虹灯，v很少逛街，不过今天他走进了一家餐厅，他推开门的时候服务员就过来了，微笑着，越来越近了，v此时已经看到里面欧式的桌椅和洁白的地板，也看到了自己那双穿了很多年也没换过的旧鞋。但是服务员已经过来了，她还微笑着呢，快要尴尬了！v冲服务员笑起来，轻声告诉她只有他一个人。

点餐的时候v用脚磨着地板，不断地在两个菜之间徘徊，举棋不定，最后他终于选择了意面。服务员走后，v坐着喝水，他想换个舒服的姿势，试着把脚抬上来，忽然，他感到脚下碰到了个东西，这可把v吓了一跳，他赶忙把头扎到桌布下头瞧瞧那是什么，原来是那个女服务员，她瑟缩在桌布下头，用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v。v额头上起了一层汗，那个女服务员像老鼠一样磨着牙，抓住了v的脚：“乡巴佬，你是来赖账的！”那声音是用嘴唇的力量发出来的，但是格外狠。v的水不知何时被碰洒了，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哦，还是那个女服务员，那个服务主管一直在看着他们。女服务员微笑着擦地，但还是躲过了v的眼神，笑着擦完，然后把拖把拖走了，它像蛇一样爬行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长线。

      V看着桌子底下的水迹，蹲了下来，钻了进去。他蹲在地上，感到双脚在打滑，这时餐厅里响起了音乐，他想站起来可是却摔倒了，那段音乐滑腻地在v的身上抚过，v不止一次遇到熟悉的某物，他扭过头，看到了一个男人。这时音乐变轻了，那个男人蜷缩着躺在桌子底下，扎着领带，穿着工作服，三件套。他看到v后对他说，今晚十点打烊。V回答他：“你这样不怕被辞退么？”他说，先生，您不了解，我这样才不会辞退，在这个社会，我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当人们都在来回来去的忙碌时，你也要整理好领带，把它扶正，然后跟着大家去擦桌子，记账。在某个大家都没有注意的瞬间，你躲在可以藏身的地方，桌子底下，柜子后头，都可以。然后你看着忙碌的人们，看着他们的身影，听他们发出嘈杂的声音，你会发现有一个人，他一直都低着头，很迅速地行走，极其认真地忙碌，不说一句话，偶尔抬头看看表。你会注意起这个人，然后用目光跟踪他，越看他越觉得好奇。快要打烊了，你正好看到他走过来了，终于，你看到了他的正脸，啊！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个人就是你啊！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了，先生。

      V听到他的话，低着头沉思了一会。

        “你是不是认识我？”

        “我可能以前见过你，但早就忘了。”

        “这个小镇上的人很少。”

        “我以前听过这首音乐。”

        “对，我们都听过，快到高音了。”

        “对，是个高音。”

        “不过后来到不怎么听了。”

        “现在的青少年在听xxx的音乐。”

        “那跟我们没关系了。”

        “对，我们的青春早过去了。”

        V拿起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了，他正大光明地走去前台付账，然后找了个窗户跳了出去，那位女服务员总让v觉得自己是个贼。

      V回家的时候脚步不再轻盈，他这次只想赶快走回去，他不再一颠一颠的，而是像个赶路人了，夜色渐浓，他得快点走。

      回到家，v要整理明天上班用的东西了，他把西装摘下来放在床边，整理好公文包，把文件都放在里面。都弄好了，他走进厕所洗漱，镜子里的他看起来有了社会的沧桑，胡子又要刮了。

      他回到屋里，忽然想起了那些CD，他心血来潮捡出它们，把其中一张放进了电脑。CD在里面艰难的转动，好像有刀子在刮它一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来。V看到了影像中那个男人模糊的脸，跟CD的正面一样模糊不清。他只能听到几声简单的前奏，之后就卡住不动了。

      人有时候会有想要突然奔跑的冲动。就比如此时的v，他感到血液都在往脑袋里流，而此时脑子里在嗡嗡响，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的，好像要蹦出来，很热。他的双脚很想动，想飞快地蹬向地面，最后，他终于跑了起来，跑过那片小田野，他的脚下的土地软绵绵的，他的喘息越来越快，汗水慢慢从脸上流下来。

      远处有间小屋子，有点吵。V试探着走了进去，里面是一群人在吵闹。V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个女人说，对，以前用歌词当情书。旁边的男生好像在和另一个男生说，鼻音太重了。V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呀？大家觉得v的问题很唐突又失礼，一阵沉默。最后一个男人敷衍的说了句，xxx，流行歌手。V听到后，怔了一下，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脑子。

      外面的风刮起来了，它窸窣地在外面试探，找到一个缝隙钻进了屋子。V的头发轻轻飘了起来，小屋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那些人的说话声被风刮得走了调，风越来越大，大家的身体轮廓慢慢模糊起来，声音也四散着飞走，v看到这些人笑着缩成了一团，变成薄薄的一片，最后像纸张卷起了边角那样卷起来，打着旋被风吹走了。

      V看着那薄薄的一片消失的地方，闭上眼睛关上了咔啦咔啦响的电脑。

      那段不成章的乐曲好像被人砍成了好几块，又被放在外面风吹日晒了很多年，变得一碰就碎，最后最为它们主人的你只能把它藏起来，那天你收拾了一个乱糟糟的的抽屉，把那些东西一个个放进去，那些情书啊，玻璃瓶啊，一个个摆放进去，最里面的是那叠不用的CD。它们在黑暗处呆了很多年，v有天找东西，从他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些CD，他早已忘记它们的来历，于是扔掉了。V这个人对待往事总是很冷漠，好像曾经那个人是某个路人一样。

      V把电脑合上，准备睡觉了。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v失眠的，而且他明天还要工作。他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月亮爬上了天空，黄澄澄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V的脸被月亮照出一层毛茸茸的光，他的胡子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