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月时节,空气微凉,身穿黑袍的男子举起右手,将体内真气传送给怀中的白衣女子。
蔚蓝色的光在林中闪烁,枝桠间破碎而下的橘色暖阳照在女子脸上,她微微皱了皱眉,眼角挂着泪水。
男子心疼地为她拂去泪水,沉默着抬头看向远方。
女子在她怀中动了动,突然睁开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眸,泪水好似雨点浇在人心上。
我做了个好难过的梦……
她靠在他的肩上,泪水怎么也停不住:我梦见,有个上仙死了……他长得很俊美,看一眼就记得,我觉得很熟悉,但根本就想不起他是谁……
男子更紧地搂住她,鼻翼蹭了蹭她的乌发,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了,那只是个梦,是梦,就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真的是梦吗?女子迷茫不已,心口传来一阵刺痛,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1
祁灵山地处淮北一带,山峦叠嶂,异树奇花,精怪盛行。山林深处,一只藤蔓精缠绕老树而上,枝条越发茂盛。
树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嘴里念念有词:“定!”只见她手中冒出一束蓝光,飞快地朝藤蔓击去,很快,藤蔓便定住不动。
白术勾起唇角:“看你这藤蔓精还得意!整天吸取槐树伯伯的精魂,真不知羞耻!”
“不吸取槐树伯伯的精魄,我就永远都只能是个藤蔓小妖,哪儿能像你一样化作人形呢?”藤蔓小妖道。
白术一双灵动的眸子瞪过去:“你还不知悔改,看我怎么教训……”
藤蔓精急忙求饶:“绮梦你听我说,我又不敢吸取上仙的精魄,也只能吸取槐树伯伯的精魄了,连三成份量都不到,槐树伯伯不会有事的。”
绮梦的手抬到半空,也只是做做样子,听她说完已解了定术。
藤蔓精快速收卷枝条,退到远处,嘲讽道:“你不过是个白术小妖,若想成仙也是要吸取精怪精魄的,装什么好人?我告诉你,林子最北边的桃树上睡着一个上仙,你若是有胆量,便去吸取他的精魄,等你成仙之后再来教训我吧!”
绮梦捏紧拳头,手中的摄魂锁用力抛出,那藤蔓精灵活一躲,瞬间消失在林间。
绮梦的胸口剧烈起伏,老槐树发出苍老的声音:“绮梦,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是激将法,你怎么会是上仙的对手呢?”
“槐树伯伯,我是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的白术小妖,若是此次能吸取上仙的精魄就能成仙了!不管藤蔓精是不是激我,我都要去看看!”
山林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绿草如茵,距离平原不远处生长着一株十年桃树。绮梦定睛一看,满树樱粉的花瓣间隐约露出一袭白色云纹缎袍。
那人斜挂在枝干上,一头墨黑的发悬落而下,白袍上落满花瓣。
想必这人便是藤蔓精口中上仙,绮梦顿时屏住呼吸,用意念作法,一秒之间,她已在桃树之上。
男子眉目如画,皮肤细腻如白瓷,唇红如血,睡得十分恬静。绮梦大为震惊,除了好友犀牛精楼泽,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竟比楼泽更俊上几分。
绮梦的手抬起来,看几眼又放下,很快又抬起,犹豫再三,她也下不了决心。修炼了几百年,她还从未摄取过神仙的精魄,而且是这么姿容非凡的神仙!
白袍男子虽闭着双目,但天眼是开启的,看着面前的小妖颤抖着双手,额上渗出汗珠,他心中玩味十足,一动不动。
绮梦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一咬唇,伸出右手便往男子身上去探。一般上仙的精魄通常藏在左心室里,他若是上仙,也不例外。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襟,见那张悠然的脸上不动声色地睁开的双目。绮梦吓得“啊”了一声,失足跌落在地上。
“你这小妖,还不现出原形来,竟想摄我精魄,胆子倒不小!”巫风一跃而下,飞速提起绮梦的身子,很快,他的掌心便现出一根雪白的白术。
绮梦欲哭无泪道:“上仙饶命啊,我……我一时迷了心窍……”
巫风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饶你也可,陪我下山游玩一番!”
2
祁灵山下五十里处便有一座小镇,名为卢溪镇。
巫风将绮梦揣在口袋里,一路颠簸,直到傍晚时分才到镇上。绮梦趁他休息时纵身一跃,跌落在地,化作人形。
“哎哟,痛死我了,真倒霉,今天我跌了不止两跤了!”绮梦痛得龇牙咧嘴。
巫风见她表情生动,觉得有趣:“你这是什么表情?”
“痛啊!”绮梦想给他一个白眼,却又碍于他上仙的身份,只能隐忍不发,故作委屈地说,“上仙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屁股都要痛死了!”
巫风一愣,微微勾起唇角:“我叫巫风,你叫什么?”
“我叫绮梦。”绮梦盯着他看了许久,忽道,“巫风上仙,你是在微笑吗?”
“笑?”巫风道,“我不会笑。”
“可你明明……”她的话还没说完,早看见那张俊美如画的脸恢复了淡漠,面无表情,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
绮梦也不缠着他说下去:“咱们今晚先找个地方住下,你想游山玩水也要等明日了。”
此时,阴风吹过,暮春时节,夜间寒气犹重。绮梦身上白裙稍显单薄,冷得瑟瑟发抖,抱着身子缩在角落。
巫风道:“你变回原形。”
“做……做什么?”她说话都开始打颤。
巫风不多言,直接使出法力,淡黄色的光芒将她包围,绮梦慢慢变为白术原形,被他握在掌心,用方巾包了收进怀里。
绮梦忍不住红了脸,他将她紧紧贴在胸口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擂鼓。她鼻尖嗅到的是淡淡的杜若香,周身暖和起来,她的脸却更加滚烫。
“先去投宿。”巫风敲响了一家房门。
久久无人开门,巫风不语,手指轻轻一推,已将门楣推开,径直进了里阁。几个灰布衣衫穿着的男子抱头在桌凳下颤抖,巫风问:“这是怎么回事?”
听闻陌生的声音,几个人这才抬头,慢慢地将缘故说了出来。
3
一轮明月悬在半空,隐去寒蝉声。四间连阁房的大门敞开,四处无人,周遭静悄悄的。
绮梦憋了一口气,忍不住,急促地呼吸,看向巫风:“巫风上仙,我们真的要捉妖吗?”
巫风面无表情:“你没听那几个村民说,这几只妖夜夜扰民,伤害无辜百姓?”
“可你又不是道士!”绮梦跺脚,她今夜见他义正言辞的模样,竟有些反感。
“嘘。”巫风侧耳倾听,琥珀色的眸子泛起一抹亮光,“他们来了。”
一阵寒风裹挟而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儿,看来这群精怪是刚吸食过人类的精魄。一对硕大的犀牛角露出来,绮梦心里诧异,抬头看时,忍不住张大了嘴。
楼……楼泽!
他身身上裹着黑色的铠甲,坚毅的侧脸泛起一丝戾气,身后跟着几个长得长长触须的妖怪。待看到绮梦,他猛地停住脚步,眼角眉梢露出笑意:“绮梦!你也在这里!”
楼泽两步便要上前,巫风眼眸未抬,左手一挥,一根无形的丝线似紧紧缚住他的身体,却挣扎裹得越紧。
“你这白衣怪做什么?赶紧放了我!”
巫风此次特意将仙气引去,楼泽只以为他也是个妖,语气十分粗鲁。
“绮梦,你认识这个白衣怪?快叫他放了我,这怪绳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咳……”
其他几个小怪举着武器便要上前,巫风右手一扬,泛着金黄色的无形丝线如铁链,紧紧缠绕着几人,顿时哀声遍地。
“巫风上仙,”绮梦抢先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这个犀牛精是我的朋友,他叫楼泽,你能不能放过他……他一定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松手。”巫风淡淡转头,琥珀色的瞳仁不带一丝感情。
“巫风上仙……”
她即便出手,也不是他的对手。绮梦紧咬下唇,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座五寸来长的金黄宝塔,嘴里念念有词,将手一抬对准那几个小妖,不一会儿,便将他们收进了宝塔之中。
“这几个精怪吸食了好几个人的精魂,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是不会悔改的。”
巫风将手中的宝塔转变了方向,对准楼泽,神色冷静异常,绮梦握紧了双拳,一把推开他,挡在楼泽面前。
“都说神仙的心是石头做的,这一次我总算是见识了!你若执意要收他,那也把我收了吧!我也是精怪,也会吸食凡人的精魄!你别忘了,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是想要吸食你的精魄!”
“他是神仙?绮梦,你快起来!别跪这个破神仙!那宝塔也没什么可怕的,五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楼泽从没怕过的!”
月光从厚厚的云层中穿透而出,将整个院落照得清晰可见,就连绮梦脸上划过的水痕也能看出纹理。
巫风抬起的手略显僵硬,定睛望着面前跪着的小妖,拧起眉头,袖袍一晃,手中的金塔已被他收进怀里。
“你……你不收他了?”绮梦睁大双目,见他手一点,楼泽身上的绳线便解开了。
楼泽一把拉起她:“绮梦,我们走!”
绮梦大脑空白了半秒,紧接着空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可以走,但她不行。”
“我,我现在还不能走……”绮梦停住脚步,望向巫风,他一头乌黑的发被风吹散,凌乱却不减清俊气质。
楼泽握住她的手紧了几分,绮梦急忙解释:“楼泽,我答应过巫风上仙,要陪他游山玩水的,所以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你若是再不走,我不介意再用金塔收你一次。”巫风的目光扫过他们,唇角泛起一丝冰冷。
“楼泽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快走吧!”
楼泽被她推开好几步,犹豫半晌,黑色的身影终于隐没在林间。
“去睡吧。”巫风简短地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绮梦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她原以为巫风会狠心将她和楼泽收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手下留情了。
4
巫风收了那几个精怪后,卢溪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和谐与宁静。在镇上住了几日,巫风的下一站是桃花岛,意欲收集冰片桃花瓣,酿造琼浆玉液。但这日正好是镇上一年一度的庙会,几个百姓热情挽留,两人只得推迟一日启程。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湖面波光粼粼,飘着五颜六色的荷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女子们精心打扮,携带香囊,诚心叩拜月老,然后在湖心上放荷灯,祈福许愿。若是荷灯被幸运的男子拾到,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一段尘缘未了。
“今天好热闹啊!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绮梦道。
巫风白衣飘飘,站在她身旁冷不防侧头,琥珀色的眸子在烟火和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比往常柔和许多。
“为何这样说?”
“你看!”绮梦指着一对十指紧握的男女,叹道,“若能像他们这样,那还做什么神仙呢?”
“你现在不想成仙了?”巫风瞥了她一眼,悠闲无比,“神仙不老不死,无忧无虑,不知有多少人想成仙呢!”
“像你这样啊!”绮梦挑眉,“面无表情,千年冰山似的,绝情寡欲,倒不如我这只小妖活得自由洒脱呢!”
绮梦蓦地凑近他,“你恐怕还不知哭笑为何物吧?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巫风敛眉,心口隐约震动了一番,他移开双目,仍旧是面无表情。
“我不需要明白那些,那对我来说没意义。”
绮梦忽然很想撕掉他那张淡漠的脸,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竟攥住了他的手腕。
“走!我带你去感受喜怒哀乐!”
奇怪的是,巫风尽管很震惊,也没挣脱她的手。
绮梦将他拉进月老庙,催促道:“来,我们也学着他们那样,快跪下,快啊!”
“平时都是月老儿跪我。”
“你只是今天跪他一次嘛,讨个姻缘吧!”
“我的姻缘已定,不需要祈求。”
绮梦突地站起,按住他宽阔的肩背,巫风冷峻的眉蓦地拧成一个“川”字。
“你这是在愤怒。”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小皮鞭,猛地抽了他一鞭子,刺中他的暗穴。
巫风跪在蒲团上,又见她递过一面铜镜:“看看,这是你‘怒’的表情呢。”
镜面上他拧眉的模样格外陌生,他好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自己。
“神通广大的月老爷爷,请保佑我早点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吧,我一定会给你烧很多很多的香,好好供奉你的……”
绮梦嘴里念念叨叨,紧紧闭着眼,神情格外认真。
“你这样也没用,月老是个懒鬼,还好吃,若想要求一段好姻缘,你必须用美食收买他。”
“月老啊,让楼泽那头犀牛精快点找到一只母犀牛精吧,看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横……”
见她自顾自地念叨,格外有趣,巫风忍不住笑出声:“哪儿有为别人求姻缘的!”
绮梦猛地睁开一双水润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开心地大叫:“你笑了!你笑了!你终于有表情了!”
巫风愣住,看着铜镜上印出的笑脸,再看绮梦笑得弯起了眼眸,心口隐约在发颤,唇角扬起的弧度优美异常。
“这……就是‘喜乐’吗?”他喃喃开口,绮梦点头如蒜。
“巫风上仙,你终于下了神坛,真难得啊!”
巫风伸手触碰自己的脸庞,又勾起唇角:“原来这就是微笑。”
“你如果真想要求姻缘,等我回天庭帮你……”话说到这里,巫风停住,眸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绮梦摇摇头,将手中的荷灯放在湖面上,微风一吹,那艘粉色的小船便徐徐前行。
“巫风上仙,我不用求姻缘的,如果你真的和月老关系很好的话,”她突然朝他眨了眨眼,“嘿嘿,帮楼泽求个好姻缘吧!”
“你倒是热心。”巫风的声音恍然转冷。
绮梦笑了,自顾自说道:“那当然了,他是我的好朋友啊!我认识他都有五百年了呢!”
巫风凝眸,看向她:“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千真万确!比金子还真!”
巫风忍不住勾起唇角,侧过身去,压低声音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妖精。”
“嘿嘿,巫风上仙,其实……其实你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就像神仙下凡……不不不,你本来就是神仙啊!”
绮梦挠挠头,脸颊拂过一抹绯红。她垂下脑袋,没有看见巫风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过来,那双眼里,带着怔惘和些微的惊慌,却又很快消逝。
5
卢溪镇一路向北,通向北海,桃花岛便坐落在北海中央。整座岛种满桃树,鼻尖缠绕的是淡淡的芳香,迎风而过,恍若下了一场桃花雨。
“这儿好美,巫风上仙,我们多在这儿游玩几天吧?”绮梦的声音陡然加大。
巫风侧眸看向她,眼角眉梢的冷意渐渐消融,露出春日暖阳般和煦的笑容,点了点头。
绮梦红了脸,飞快地跑开,心口剧烈跳动,吓了她一大跳。
离成神日还有五天,五天,是她最后的期限……巫风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心口竟生出几分疼痛。
酿成琼浆玉液,巫风只花了半天,其余时间便是陪着绮梦游玩。日出观海,日落赏月,两人时不时还互相损对方几句,日子过得很快乐,也很快速。
“巫风上仙,你现在可越来越像个人了。”入夜,绮梦和他对饮畅聊。
巫风执起手中莹绿色的杯盏,眉头紧锁,还有两日,便是成神日,他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此刻,他竟羡慕起凡人了……
“巫风上仙,天怎么突然暗下来了……”说话间,远远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听着那熟悉的声调,巫风的笑容渐渐凝固。
“绮梦,你先进屋,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快进去!”
绮梦被他推进屋内,见他如一道闪电般一纵便消失不见了,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心跳加快,却不似先前那样的感觉。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远方,眼见一个黑影从窗口闪了进来。
6
“绮梦,快跟我走!否则你就要没命了!”
楼泽一身黑色铠甲,眉眼冷峻,额角渗出细汗,伸手便牢牢攥住绮梦的手,不住地将她往外拉。
绮梦使出断缠术,挣脱他的桎梏,柳眉高高竖起:“楼泽,你干什么啊?”
楼泽皱紧眉头:“绮梦,你竟然还不知道?还有一日便是成神日,巫风是修炼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神仙,他只差一味九百九十九年的白术药就能成神,他将你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拿你炼丹罢了!”
说罢,楼泽又欲伸手来拉她。
绮梦甩开他的手,头晕脑胀,大脑一片空白:“你骗我……”
“我没骗你!这是他的未婚妻告诉我的!”
“未婚妻?”
“对!刚才你听见的笛声就是他的未婚妻吹奏的!你们离开卢溪镇时,我就一直在后面跟踪,后来遇见他的未婚妻。那女人是西王母的女儿,叫若凌。她一开始问我和你们什么关系,我说你是我的仇人,没想到倒套出了她的话!”
“她告诉我,巫风的成神之日需要一味九百九十九年的白术小妖炼丹,待他成神,便是他们成亲之时!”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绮梦瘫倒在地,心口痛得好似碎裂一般。
“绮梦,你莫非是对这个破神仙动心了?”楼泽扳过她的脸,漆黑的瞳孔跳出一抹火花,“我们两个是从小长大的,你只能喜欢我!”
“楼泽,你说什么?”
绮梦扬起头,脑海却闪现出巫风那张清冷的脸,她忍不住哭泣,眼泪流进楼泽的指缝间。
他明白他输了,但他不甘心,十分不甘心!
“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带你亲自去看!”
7
无月的桃花岛显得格外阴森、凄凉,笛声断断续续,终于停住。
“巫风!”一个俏丽的背影在夜里显得十分模糊,但却准确地朝巫风的位置奔去。
巫风抬起手,按住她的肩胛:“若凌,你怎么下凡了?”
若凌瞥见他按住自己的双手,眼角泛红:“什么时候,我们变得这么陌生了?”
巫风松开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后天就是你的成神之日,你若不能成神,便会进炼狱门忍受那一百八十样的酷刑,而且,我们也不能如期成亲……”
巫风冷冷扫了她一眼:“既然天帝已为我们定下婚约,我自然不会毁约,只是,成神并非是我能控制的。”
“巫风!你还缺一味药,就是那个九百九十九年的白术小妖!从你下凡那天起,我就偷偷跟在你身后……”若凌紧咬下唇,发出一声哽咽,“你是不是对她动了……凡心?”
巫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里仿佛映出那一袭白裙的身影,若有所思:难道他真动了……凡心?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会替你动手!”若凌见他不语,双拳暗暗紧握。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伤害她!”
若凌姣好的脸庞露出一抹讽笑:“巫风,枉我苦苦恋你,你竟自甘堕落暗恋一个卑贱的小妖!”
“此事不用你管,我自会解决。”
随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渐渐远去,躲在暗处的绮梦早已泪流满面。巫风上仙他……他竟倾心于我?
“听明白了吧?那两个破神仙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们都想要你的命呢!”
楼泽扣住了她的双手,“跟我走吧!”
绮梦一动不动,瞳孔里发出异色的光芒,楼泽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恍然明白:“你……你……”
“对不起,楼泽,我不能跟你走!”绮梦不停地流泪,颤抖着用如意锁将他死死锁住。
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藏在心底发酵了一整个世纪,如今已经要爆发了。
8
“你去哪儿了?”看见绮梦的身影,巫风才放下心,他还以为是若凌做了什么手脚。
“巫风上仙……”绮梦怔怔看着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巫风顿时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
“巫风上仙,我喜欢你!”绮梦不知从哪儿的勇气,上前扑进他的怀里,将他一把抱住。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杜若香,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这是怎么了?”
巫风愣住,短暂停顿了几秒,轻轻地试图推开她。
绮梦抬起一双泪眼:“你不喜欢我?”
巫风怔怔地望着她,目光浮出柔情,良久,叹了口气。
“神仙身上的温度都低,我怕你着凉。”
绮梦露出笑脸,将他抱得更紧:“我不怕!”
这一夜,他抱着她睡了一夜。她的话很多,有很多已忘了,只有这么几句,反反复复,他至今还记在心里,即便化作尘埃,也不敢忘。
“巫风上仙,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很讨厌你呢!觉得你就是个长得俊美的有着臭脾气的神仙!”
“巫风上仙,为什么我们不是凡人呢?”她的泪滴在他的胸口,似有温度般,烙疼了他的心。
“如果哪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一定会忘了你;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也忘记我好不好?”
他鼓起勇气抱住她瘦削单薄的身子,修长的双手充满力量,他定定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望进她的心底:“我不会忘记你。”
9
月色透进来,照在男人恬静的俊美睡颜,他的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搂抱住怀里的女子。
绮梦轻轻将他的手拿开,奈何他锁得太紧,她的心口一阵喜一阵忧,她暗暗咬唇,心一狠,使出分身术。
看着他手中紧紧搂抱的枕头,他的神情是那样满足,她却忍不住泪眼朦胧。绮梦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毅然出门往林子尽头走去。
可她没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倏地睁开,带着一丝谁也看不明白的疼痛。
“你来了。”
桃花岛深处,若凌一袭红绫裙,明艳而张扬,“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答应过的事情,从没有反悔过。”绮梦将手中的信件扔在地上,无悲无喜道,“走吧。”
若凌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昨夜她送密信给她,并不确定她是否会答应,毕竟,代价太大了。
“走吧!”
“不准走!”
一道黑影挡在绮梦的面前,她只觉手臂一紧,整个人便撞进了那人怀里。
“楼泽?!”他怎么会在这儿?如意锁是他的克星,是谁放了他?
“绮梦,他不值得你去送命。这一切,都是巫风策划好的,他成神的最后一味白术药若不是自愿炼丹,纯度便不足,会导致他走火入魔,所以他才策划好这一切,想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去送死啊!”
“楼泽,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绮梦突然说道,眉梢露出一丝释怀的笑意。
她看向他愕然的脸庞,缓缓说道:“我们约定好,如果一千年都遇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我们就在一起。可是,在这第九百九十九年,我遇见了巫风上仙。”
“不管他对我是否真心,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的心告诉我,这样做值得……”
她露出明媚的笑脸,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使出白术妖最大的法术——冻结术。
只见她白如飞雪的裙衫在半空中飘扬,细碎的白色粉末和着樱粉的花瓣,纷纷扬扬铺满了地面。
楼泽的身体感觉整个都被冻住,他使出内丹都不能溶解这温度,眸中染上寒霜,一抹痛苦而绝望的神色在他面庞盘旋。
“绮梦,你给我站住!绮梦!我不会原谅你的!绮梦!”
绮梦忍着泪意,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张了张口,他整个人瞬间冰冷下来,身体僵硬如寒冰。
终究,还是他害了她。终究。
10
一分一秒恍若煎熬,他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利用自身的精魄粉碎这冻结术。
浑身的白让他自身的清冷气质更甚,他恢复了自己的模样,琥珀色的眸中掉落一滴水泽。他感觉心如刀割,他终于明白了何为“悲伤”,何为“痛苦”。
绮梦,为何你是这样傻的小妖呢?我化作楼泽的模样,都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了,你为何还答应呢?
巫风感到一丝极致的冷和热在交替,他的脑里不断浮现绮梦最后那一眼,她张了张口,没说出的那句话,他却看清了她的唇形。
她说:为了你,值得。
他猛地大喊一声,地震山摇,拼尽全力挣开了身上的束缚。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低声鸣啸,一只闪着烈焰的火凤凰从远处飞来,他飞身踏上火凤凰的脊背,不一会儿,空中那团浓烈的火焰渐渐消隐了。
天宫依旧仙气缭绕,草长莺飞,并没有寒冷的冬季,但却高处不胜寒。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他太过熟悉,不论是神是仙是妖是魔,除了大闹天空的美猴王孙悟空,没有第二个人能活着出来。
巫风每走一步,面色就苍白一分,他宁愿自己去炼狱,去受苦受难,也不愿看她忍受煅烧之苦!
还未进炼丹阁,隐约听见女子的痛苦的喊叫,他只觉呼吸一滞,加快速度,猛地推开了里阁的门。
“绮梦!”
炼丹炉内火焰滚滚,女子最后一点儿声音被火舌吞没,不留一点儿余音。
“太好了,巫风!最后一味药终于炼成了,你快服下吧!”若凌从炉内收出一枚金光闪闪的白色凝丹,眼角露出笑意,“太好了!”
巫风强忍内心的伤意,接过她手中的凝丹,眸中染泪:“绮梦,我巫风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还从未对一个女子动心,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若凌拧起秀眉,正要开口,却见他满头乌发尽成银丝,而他的脸色愈加苍白,整个人几近透明。
她开始慌了,急忙扑上前,试图抱住他:“巫风,你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巫风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
“你……你用了自己的内丹来溶解冻结术?你知不知道你在成神的前一天身体很虚弱,你怎么能……”若凌皱紧了眉头,垂下了嘴角,模样哀伤,她将仙力蓄在右手,准备传输给他,“不!我绝不会让你就这么错过成神日!”
巫风叹息一声:“别这样做,自从遇见她,我早已没有成神的心……”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妖精?”她开始怒吼。
巫风的手暗自藏在袍角,手心里热得刺痛人心的是绮梦炼做的凝丹。
他展开眉头,如春风般笑了:“是她教会我‘喜怒哀乐’,是她让我明白了所谓的情感。你看,你即便再伤心,始终不会有眼泪。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神仙,我们只能做朋友,而不能相互取暖……”
他的声音愈加低沉,愈加微弱,整个人都好似要消失在空气里。而他手心里的凝丹却渐渐有了人形的模样,若凌顿时醒悟过来,撕心裂肺般大叫。
“巫风!巫风!”她摇晃着他的身体,“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精魄去救她,为什么?你这样会魂飞魄散的!”
有冰凉的水划过她的眼眶,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映出她哭泣的模样。
“若凌,替我……替我消去她脑海……有关我……我的……记忆……送她到……祁灵山……”
“巫风……”若凌泣不成声,她想要抱住他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但是她碰不到他!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会流泪了……是你让我流泪的,是你!”
红裙女子不知哭了多久,她看着地上熟睡的白衣女子,最后一滴泪凝固在唇角。
尾声
又是一年春度去,祁灵山丛林隐隐,景致未改。
绮梦一身白裙,坐在槐树精的枝干上,望着不远处的桃树发呆。不知为什么,一觉醒来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境里,有一个白衣上仙死了,她好伤心好伤心,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绮梦,发什么呆呢?”楼泽不知什么时候蹿了上来,棱角分明的脸庞露出一抹柔意。
她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楼泽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从她醒来,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古灵精怪了。
绮梦缩了缩脖子,突然挽住他的手,眼角已经泛红。
“你怎么了?绮梦?”
“我好想梦里的白衣上仙,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只要你呼唤他,他现在就会出现。”
“是真的吗?”她喃喃,下意识念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巫风上仙……”
恍然间,面前的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俊美的脸,琥珀色的眼,还有他嘴角春风般温暖的笑。
脑海“咚”的一声巨响,记忆如洪水朝她涌来,淹没她的身躯。
绮梦睁大双目,泪水涌出,看着那张熟悉到不敢忘记的俊美脸庞,突然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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