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part  6    旧事

  人生非常地漫长而具体，我们的记忆也很弹性，有可以遗忘的部分，有能够释怀的部分，还有一些沉淀在血液里，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可能要随着你一起进入坟墓的。

  偶遇过的那些喜怒哀乐，随着时间流逝，失去了鲜艳的颜色和意义，她都能忽略。她能忽略那些不爱自己的人，离开自己的人，但是生命里留下的晦暗的沉淀，早已和生命融为了一体。

 

  王佳禾是个很冷淡的人，表情很冷淡，语气很冷淡，易先生总说她很严肃，取笑她是王老师，她觉得很无奈，好像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过于谨慎的人，性格里带着的东西，好像是改不掉了。

  就像她很讨厌过年，记忆里小时候的新年，没有一点是愉快的，大年三十喝醉酒的父亲问母亲要钱去打牌。他们争吵着，父亲要走了钱，深夜母亲还要打扫杯盘狼藉的小饭店。她那时候就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一切，她看着母亲没有流泪，默默的打扫饭店。她也没有哭，默默地拿着扫帚帮母亲扫地。

  但她真的是不喜欢过年的，好像在她的人生里，那种最温暖的日子在她那里就都变成了灰暗。小时候，她会同情被父亲欺负的母亲，觉得自己要更爱母亲。

 

  可是年月越久，她发现母亲是有的选的，唯一没的选的是她自己。母亲自己选了一个不争气会打她贬低她的丈夫，她却没有可以自由选择一个不灰暗的家庭。她开始由对母亲的同情变成鄙视。

  她开始讨厌母亲的关怀，母亲的懦弱与错误选择造成了她灰暗性格的形成。她讨厌父亲那些不合时宜令人尴尬的玩笑，讨厌她母亲总是带着软弱无助毫无用处的关怀。

    明明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有负责好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当别人的父母，负责一个未知生命的父母。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显得很多余，没有光彩，也没有令人骄傲的地方。

  她某些独特的能力和沉默寡言的性格，让她变成初中时期被人欺凌的对象，她不会说的，她总是不说话，我们去欺负她最好了呢。

  她常常沉默着忍耐那些欺凌，不说话也不哭，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胳膊上那些被长指甲凶女孩掐出来的血痕也只是疼而已，她会觉得疼，也觉得委屈，但她从来没有反抗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欺负她，她不是最漂亮最亮眼的那个女孩，也不是成绩最优秀的女孩，她只是最沉默的女孩。直到她被推倒在操场上踢打，她鼓起勇气告诉老师，圆滑世故的班主任只是微笑着故作惊讶说我还以为你们在闹着玩呢。她沉默着走了，仿佛也没有很绝望，毕竟一直都孤立无援惯了。

  非常漫长的日子里，她就像她逆来顺受的母亲一样，忍受着那些没有理由的侮辱和伤害。可她毕竟是王小姐，是恨她母亲的懦弱的王小姐，她不会永远都忍耐的。

  她借来朋友可以录音的相机，像往常一样安静的承受那个长指甲女孩的欺凌，相机裹在王小姐的衣服里一直在录音，女孩所有的威胁都完整的被录下来了。

  她依然沉默着带着相机去要求老师告诫那个长指甲女孩，这一次总算不是无功而返了。

很多年来，她常常回想这件事情，觉得自己跟母亲是不一样的，自己是能去争取一些什么的，是不逆来顺受的。

直到去年她听闻了初中班主任不幸患病离世的消息，她除了有些感叹生命无常意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一个曾经对她见死不救的人死讯，丝毫惊不起她内心一丝同情的波澜。

  她是王小姐，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懦弱王佳禾了。感谢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