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良久,决定起床。
摸索着寻找棉裤,上衣,好几次差点碰到父母。支棱起耳朵,听他们的呼吸,均匀平缓,没有警醒的迹象。
蹑手蹑脚得下地,发现脚地上一片银白,莹白中暗色的横竖是窗框,月亮透过窗户纸把我家的窑洞照亮一大片,窑洞里的人睡得真香,只有我,十二岁的我站在窑洞的脚地上。
在石仓上拿起发旧的书包,轻轻地抬起门,一点一点地打开,一点一点地再闭合。转身,一院子的月光,亮得我可以看清楚鸡笼里那几只酣睡的鸡,亮得我发怵,这也叫夜晚?比黄昏时还要明还要亮,亮得我怀疑暗光处的那些精怪能数得清我的眉毛。
很快我就知道这种亮的对面是什么,等我走出院子,瑟瑟地从坡上走下,驻足在坡底下的山沟时,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山沟里的路,一半亮的可以看见秋收时留下的玉米碴,一半是昏暗的幽静,昏暗处又有更黝黑之处,黝黑之处似乎有更暗的……
站在月光之下,好似整个村庄的月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我站在舞台中央,村庄里的事物,包括头顶的山,山上的羊肠路,路边的歪脖子树,都在打量着我,从头到脚,把我洗涮了一遍。
我想回家,但我的脚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地朝村口走去,脚底下咯吱的一声,就会让我的头发根根竖起来,竖起来直指头顶的月亮。
一步一步地走向必经的坝梁,走过坝梁下弯弯的路,接着就是艰难的选择。
到达我的目的地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要经过一个逝去的老人的院落,有人说,那个院子里有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条要经过一个大大的寺庙。哪个寺庙平日绝对没人去,只有烧香时才去。可是要到学校,是必须从寺庙旁经过,否则就得经过哪个院落。
是的,我是去我的学校。
一个寒冷的冬夜,在一轮清冷的孤月陪伴下,比唐僧取经都难地走向自己的学校。
猜我走了那条路?
我还是怕所谓的鬼魂的,硬着头皮朝哪个没有门框,有着好几张口的寺庙旁走去,我努力压住自己的脚,努力压制住奔跑的渴望,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努力让呼吸均匀,我不想让黑暗中的那些看到我的惊恐万状。
最终,胜利地走进了有着十几孔窑洞的校园,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校园里由于有院墙的缘故,仍然是小半边黑,多半边亮。十几孔窑洞都凝视着我,却没有一丝声响。
掏出钥匙,打开教室的门,闪进门去,背靠着门,大口地喘气。熟悉的桌子凳子,都在安慰着我毛哄哄的心。
揭开冰冷的炉盖,用柴棍把积灰从炉磁上戳下去,戳下去。
接着得出门去找我们秋天捡下的柴禾,柴禾在院墙下堆积着,虬枝凌乱,我穿过半院子的月光,走到墙下面的阴暗处,脚下的柴禾猛地发出尖叫,是那么的刺耳,我惊恐地张望四周,怕惊动了什么。颤抖着弯腰,扳柴,然后是“咯嘣,咯嘣”的扳柴声响彻整个校园,心脏在每一声咯嘣里狂猛地跳动。
整好柴禾,搂着走进教室。练习本上撕了几张纸,开始生火,纸烧完了,柴禾只起了个火星,冒了一股烟就没动静了。再撕,再燃,再撕,再燃,练习簿的纸撕完了,柴禾快燃完了,黑色的煤块却一点牺牲的觉悟都没有。瞧瞧窗外,快要天亮的模样,我更加惊恐起来。如果他们来了……
我不敢想象……
多年后,我回忆起来那晚的月亮,那晚的女孩,就会心悸……
哪个怕同学折辱,宁愿半夜起床,也要生出一炉旺火来的人儿,幸好,现在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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