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病史》--代祭舅舅

《家族病史》--代祭舅舅

外祖父死在我年幼依稀的记忆里

那是一种旧时代的新死法：死于癌

外祖来自偏远的民国，身着对襟长衫

却不过是远近闻名的篾匠

编织了一辈子绮梦

死时子女全学会了他编凉席的手艺

死于癌的外婆裹着小脚

将繁殖能力提到高于同辈平均水平

我妈有五个兄弟一个姐姐

五个兄弟其中有两个已死于癌症

三舅死于食道癌，六舅在今天刚刚死于肺癌

其余三个舅舅，还活在自己的命里

但不管选择哪一种活法

都是为了赴死

整个家族都无力选择不死

佛说挣扎地活着都是执念

唯有撒手人寰才能求得解脱

活着的时候身子骨都在漂泊

活着的时候都活在精神的异乡

死亡，才是最悲壮的还乡啊

死亡，便是最彻底的回家啊

落叶归根，人世飘零

活着的我们觉得

绝望比这个冬天还寒冷

悲伤的人儿就不要再以恸哭祭告亡灵

不要惊扰

他正在中阴的世界里踯躅独行

把不归路当归途吧

从此渐行渐远渐无书了

在去路上回望来路

回望那些远去的人间烟火，恋恋不舍

从此陷入永恒的黑暗

从此长眠这桑梓之地

祖父祖母没有得癌症

他们已于癌索命之前

饿死了身上所有的癌细胞

也饿死了他们自己的肉身

据母亲回忆父亲交代祖母临死想吃一根红薯

她也许知道红薯能抗癌，或是抗饿

而父亲今年七十五岁

已经躺在床上抗癌一年多

他握住妹妹的手

虚弱地要求补钙

是遗传？终究还是遗恨

这两个可怜的家族的血

如两条患病的河流

奔涌在我的血管里

家族的血液还在流动

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躺在那不动

任癌细胞吞噬他的命运

当年没有饿死的他，供养了一辈子的癌

最终还是背叛了他

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我还是决定换一种活法

在癌索命之前

趴在某个年轻姑娘的身上

拼尽全力

爽死

那姑娘身体饱满多汁，没有癌

远处传来好消息

神州大地满是霾

未来人人都要癌

人世 终于公平

（王博 2016年12月12日于舅舅出殡之际，泪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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