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从Blanchard出来,柏油路上有许多人拿着粗粗的彩色粉笔在地上写字。
地上的粉笔字是曼荷莲校园里常常出现的风景,但这一次有所不同。这群人里,有和我一样穿套头衫牛仔裤编麻花辫的女孩,穿着夸张的草绿色芭蕾舞裙和长筒袜的女孩,戴大框眼镜的男孩,共同点是面庞都略显稚嫩。远处,还有一位留着夸张的、蒲公英一样白色爆炸头的老师。有人穿梭在草地和马路间从透明塑料袋里取出新的粉笔,有人一笔一划地写字,有人横着用粉笔给周围的图画涂色,有人在招呼自己的朋友,很是热闹。我要小心翼翼地走在草坪边缘才不会踏进他们的领地。
在图书馆的时候,我收到了学校的邮件。
邮件里写道,这群学生是来自先锋谷表演艺术学校的8年级学生,这是他们的诗歌与公共艺术作业。他们想让诗歌艺术进入到公共空间,并期待它能引发什么样的思考和讨论。他们的人文老师之一是曼荷莲刚毕业的18届校友。
这个项目将在“周末,或者在周末之前下雨的时候”结束。

下午我参加了四场关于实习的panel,每个panel有四到五位大三大四的学姐介绍自己在暑假所做的实习以及对自己未来规划产生的影响。
这其中有在曼荷莲校园内做档案整理和展览的历史系学生,有在博物馆做助理的人类学系学生,有在旧金山大学做自闭症研究的神经科学系学生,有在弗吉尼亚州的山林里做护林员的环境科学系学生。
大家的实习乍一看标题都很是辉煌,然而分享的过程却时不时有苦涩。
如何用不多的预算找到一处暑假的住所,不会自己的开车就要尽快弄明白城市的公交系统,工作之后要自己做饭……这些在校内不是必须的生活技能,在真正独立生活和工作的时候必须要面对。好几位在纽约实习的学姐都提到了面对大城市的喧嚣和高昂的生活费的不适应。
除却这些生活上的困难,工作也并不总是如想得那样充实。在史密斯学院做人力资源的学姐表示,这份工作并没有什么创造性可言,更多是依照规则和“白皮书”办事,同时领导的要求常常一天三变,做好的项目常被废弃;俄语系的学姐做的工作是为畅销书作家做编辑和媒体运营,和她的俄语以及东欧研究学习并没有太多联系;在博物馆做文物保护工作的历史系学姐做的大部分工作是手工制作支撑模型和保护结构,而非她在课堂上所学到的理论知识。
更加重要的是,我们所做的这些努力,最后换来了什么改变呢?
在犹太文化博物馆实习的学姐表示,维基百科的编辑者里93%是男性。在移民律所实习的学姐表示,大量的拉美移民只会讲西语,在求助法律的路上举步维艰。在亚裔美国人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工作的学姐都提到了一点:她们感受不到自己的工作起到了作用。这些政策的讨论常常流于表面而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对底层人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善。
讲座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会推荐以后的学生参加这个实习吗?”
一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在联合国实习的学姐说不会。
她说,这个项目让她感受到了联合国得到了多少资源,却又浪费了多少本可以用于帮助更多人的资源。同时,她在这里只能作为一个实习生,很难得到一个真正的工作机会。
从panel出来之后,我看着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宁静的Wilson Library,不禁开始思考我此刻所接受的教育。


在这个校园里,在每一节课上,每个人都有充分的发言机会,以及被认真倾听的机会。我们从第一节课起就被告知,你的看法、你的感受、你的观点非常重要,并且对课堂是很大的贡献。在南哈德利的小村里,我们坚信自己要为不公正的事发声,并相信发声的力量。这个校园任何一处有悖这一理念的言语和行为,都会被学生群体口诛笔伐。我们在温暖的壁炉旁穿着体面的衣服思考和讨论如何帮助那些缺衣少食的贫穷的人,在每一个涉及性别、种族、国家、文化的议题上慷慨陈词,激情辩论,思考宇宙的资源和人类的进化,读诗歌、散文和戏剧,讨论国际关系,政治党派和历史事件。

然而当我们淹没在大都市的人山人海中的时候,我们的声音注定要被吞噬。在工作中,没有人询问和在意你的看法,你看似恢弘实则飘渺的、对世界的理解。所有的不平等、不公正,依然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并且没有太多与之辩论和改变的空间。我们所讨论的那些理论,离切实地帮助到草根的生活,还有很遥远的距离。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发挥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创造力,更多的地方需要你呆在规则之内。开车、做饭和制作表格的耐心,比大谈特谈世界格局的能力可能要更适用。

我们在校园里学习如何从高处俯瞰整个人类社会这台巨大的机器,观察它的运作和各部分结构之间的关系。而最终我们的角色,仍然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小小的螺丝钉。
一个对整台机器了如指掌的螺丝钉,也仍然是螺丝钉。
在黄昏去Blanchard吃晚饭的路上,天边已经变成了蓝黄渐变的颜色。地上那些彩色的粉笔字,连同那些苹果、星星和彩虹的涂鸦,有许多已经模糊,因为已经有太多人踩过。
大家都在大步流星地走向食堂,心里想的是晚饭、作业和考试。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读一首地上的诗。我想,这个项目不需要到下雨才算是停止了。
我低头看着其中一首诗,期间躲避了好几个行人。
“Our destiny is
in our own hands.”
多么像校园里的我们,坚信着许许多多的事都在我们的掌控中。
正想着,几双鞋横冲直撞地踩过这句话,末尾的hands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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