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七周龄的幼鸽，生活在正对着谢菲尔德市政厅的圣诞集市广场上。两周前，我还处于童鸽期，不必亲自觅食，只要等鸽爸鸽妈衔食回巢喂我，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我的生活简单而美好，每天窝在巢里打打盹儿，晒晒太阳，听听其他鸟叔叔鸟阿姨的歌声，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年幼无知的我以为这种生活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美梦很快就醒了。
上周日，鸽爸鸽妈按时回家喂我吃新鲜的面包屑，我注意到分量比以往少了些，而且最近一周都这样，不过没多想，只要有吃的就行。正当我咽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鸽妈突然严肃地对我说：“宝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给你喂食了。”我听到这话顿时一惊，嘴里的面包屑差点吐出来。我五味陈杂地咽下这口，问鸽妈：“妈妈，妈妈，你们不要宝儿了吗？”鸽妈叹息道：“不是我们不要宝儿了。一来，宝儿已经六周大了，该独立生活了；二来，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儿，食物市场很不景气，投食的人类越来越少，我们得费很大功夫才能找到口吃的，我和你爸这阵子就没吃饱过，一家三张嘴的日子快没法儿过了，你必须得自立门户了。”我这才注意到鸽妈的身材确实比以前消瘦了，鸽爸羽毛的光泽也黯淡了不少。鸽爸接着说：“孩子，你的人生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鸽爸鸽妈叫醒我，我跟随他俩迎着朝阳飞到了圣诞集市广场。还没到广场，我就远远地望见一大群同类已经在广场中央低着头跳来跳去，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大场面，问飞在身前的鸽妈他们在干嘛，鸽妈没回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我飞停到广场上才明白，原来起早赶来的鸽叔鸽姨们正用嘴在广场板砖的缝隙之间寻找面包屑，这时我才意识到鸽爸鸽妈每天觅食的生活有多艰辛。鸽妈一边低头找面包屑，一边对我说：“孩子，快找！”鸽妈身前的一只鸽姨睥睨道：“哼，又多了一张嘴。”鸽妈没搭理她，我学着鸽妈的样子用嘴啄板砖的缝隙，可真不容易啊，一不小心啄到板砖上，脑袋立马震得嗡嗡作响。
我啄了好几个钟头也没找到一口吃的，饿得有气无力，环顾四周，大家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太阳已经在头顶正上方，可周围的店铺仍然没有开门的迹象，广场上来往的人类也不见几个。我问鸽妈：“妈妈，妈妈，你不是说有人类投食吗？为什么那些全身上下羽毛难看的没嘴怪物都没有给我们喂面包屑？”鸽妈说：“急也没用，我们只能等着。最近人类越来越不友好了。”鸽妈的话还没说完，我注意到广场另一头似乎有骚动，好奇心驱使我去看看是不是有鸽子找到了大量面包屑，于是我问鸽妈：“那边有动静，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吃的？”鸽妈瞥了一眼说：“不是吃的，不过带你见识见识也好。”
鸽妈领着我蹦到那里后，我瞧见几只背羽隆起的鸽叔正追着几只目光温顺的鸽姨转悠，鸽叔咕咕叫个不停，有些鸽姨本能地躲避，还有些鸽姨微微点头。我问鸽妈：“鸽叔们是不是在欺负鸽姨？”鸽妈说：“孩子，春天是我们鸽子的发情期，他们正在求偶呢。再过三四个月等你长大的时候，你也会像鸽叔们那样跟在某只小母鸽屁股后面晃悠呢。”我兴奋地问：“真的？”鸽妈说：“你爸当年就是这样追到你妈我的。”接着，她低声说：“不过现在这广场行情，希望你能挨到那个时候。”我还没弄明白鸽妈是什么意思，身旁的一只略显老迈的鸽伯突然怒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寻欢作乐！”话音一落，四周的鸽子纷纷对这几对鸽叔鸽姨投去厌恶的眼神，他们便暂时消停了。
又过了几个钟头，依然没有好心的人类投食，我饿得快站不住了，只能依偎在鸽妈身上。这时，一只颈椎粗硬的灰白色鸽叔忽然扇动翅膀，在鸽群上方低空飞翔，他边飞边说：“各位兄弟姐妹们，现在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我想大家这段时间都很无助。我认为，我们不能再空等下去了，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包围过路的人类，逼它们投食，否则它们仍将麻木下去，置我们的生命于不顾！为了生存，为了后代，是时候战斗了！”起先，鸽群没什么反应，甚至有鸽子指责道：“我们鸽子一向以友好示人，如果攻击人类，以后人类都不投食了，这责任你担得起吗？”灰白色鸽叔飞到这只鸽子上空说：“难道最近人类投食了吗？虽然我们不知道人类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它们投食的行为已经越来越少，我们必须和平起义，引起它们的注意！兄弟姐妹们，我们必须反抗！为了生存，为了后代！”一只灰黑色鸽叔小声重复了他的话：“为了生存，为了后代。”接着，鸽群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整个鸽群都在高呼：“为了生存，为了后代！”
那只老迈的鸽伯问灰白色鸽叔：“你有什么作战计划吗？”鸽叔对大家说：“很简单，待会儿只要有人类经过，我们就一拥而上，包围住它，步步紧逼，叫个不停，但是注意，即使它们手里有面包，也一定不要生抢。记住，我们是和平起义！”鸽群纷纷叫好，大声重复：“和平起义！和平起义！”
突然，低空飞翔的鸽叔大喊：“大家注意，西南面有一满脸褶子的白发人类正推着小推车朝这边走，小臂上还挂着白色购物袋，携带食物的可能性非常高，大家做好战斗准备。记住，我们是和平起义，只围追，不拼抢！”鸽群一齐响应。鸽妈转头对我说：“孩子，待会儿你别过去，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这次行动就好。”我问：“为什么，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参与？我也要为了生存啊！”鸽妈说：“你还小，保留体力。真有吃的，少不了你一口。”我失望地点点头，跳到花坛边。
白发人类刚走到广场，灰白色鸽叔一声令下，所有鸽子立刻一起围住了它，有的鸽子挡在它身前，有的鸽子飞到了小推车上，还有的鸽子落在了它的手臂和肩膀上，扑腾翅膀，不停叫唤。可是，它似乎无动于衷，仅仅放慢了脚步，防止小推车撞到地上的鸽子。鸽群的攻势更猛了，两只脖颈毛色泛绿的鸽叔甚至把头探进了白色购物袋，他们看到了纸袋里露出的一小节法棍，正想啄上一口，白发人类摇摇手臂，他俩一个踉跄差点儿没跌下来。其中一只鸽叔对鸽群大喊：“它有面包！它有面包！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希望了！”大家的劲头顿时更足了，用各种方式试图拦住这个白发人类，可它始终不为所动，即使灰白色鸽叔飞到了它的头上，拉了坨粪，它依然缓慢地朝前走，没有要停下来撒面包屑的意思。
鸽群一直跟到了广场东北面的人行道，白发人类终于停下脚步，大家兴奋不已，以为它要投食了，都眼巴巴地望着它。这时，鸽伯叹气地说：“它只是在等绿灯过马路。我们的希望落空了。”绿灯一辆，白发人类果然继续不动声色地朝前走，无视鸽群的存在。鸽群里传出声音：“我们还要继续围追吗？”灰白色鸽叔说：“它连我的粪都不擦，我看今天大家别在它身上浪费体力了，行动到此结束。”于是，鸽群又跳着飞着回到了广场中央。
鸽妈跳到花坛边，我急切地问她：“妈妈，妈妈，还有吃的吗？”鸽妈说：“希望明天会有吧。”我顿感失落，问鸽妈：“如果明天还没有呢？”鸽妈望着西面天空将近落下的夕阳，没有看我，说道：“孩子，这是你第一次在广场看日落。”我问：“所以呢？”鸽妈说：“以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日落。”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Quang Nguyen Vinh, Tim Fuzail, Vikas Sawant & Walid Bouhlel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