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

夕阳

残阳如血，我叫夕阳

怡红香满阁，注定了一辈子的歌姬生涯

一幛一纱一素琴，一弦一扣一乐间。奏了满世的繁华，弹了尘世的凄凉

怡香阁里承载了太多人性的释放，看透了太多世间的丑恶

我是夕阳，素琴满乐，怡香幛中独自奏的夕阳

逍遥红尘，一曲终了

老母摇着她的牡丹盛放扇，站在幛外兴奋的说道：“紫荆啊，有位客官愿出一千两见你一面，你……”

“不见”老母一语未了，就被我打断

“可是他……”

“不见”我依然抚着那幽深的丝琴

怡香阁里的每位女孩，都以花为名，或牡丹或百合，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真名，就像没有人知道我叫夕阳

“哎呀，我们紫荆那可厉害了，纤手一抚琴，多少达官贵人为此倾心，这些年啊，多亏有了她，我们怡香阁才声名远扬，成为京城最有名的烟火之地”白纱幛内，我依稀听得老母那絮絮叨叨的声音

“她叫紫荆？”客官问道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吧，我们怡香阁里的每位女孩都以花为名，当初她携着那把琴，对我说她要进来做歌姬，我见她长得不凡，就让她签了契约，问她名字时，碰巧一盆紫荆花开得灿烂，她说“就紫荆吧”便进了这怡香阁

哪位客官侧于老母耳旁，细语了几句便让随从拿出银票，老母接过银票，来到我房门幛外“紫荆啊，那位客官让我带句话给你”老母顿了顿，见我没反应，便继续说道“清定坡下夕阳一素琴”起奏的曲子嘎然而止。

“带我见他”起身离琴，一袭长裙如丝落地，掀开两重纱帐，那一幕，有种前世遗落的痛。

所谓的客官，我露出一丝谁也不易察觉的诡笑。那男子品着茶水，一身不华不俗之扮，待他放下茶水，便见到他笑得如此轻柔的一面，似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童，清秀俊目却不染世俗尘埃，旁边那位，怎么会有一种坠落的错觉。

“紫荆啊，这位是彦公子，那位是……”

“在下彦尘，这位是我的陪客流涯”

我勉强一笑，算是作揖还礼，不再直视他们，“老母，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罢”

“好，好，紫荆你好好招呼客人啊”老母凑近我耳旁小声道“他们可是咱的大客户”老母嬉笑而别：“客官慢坐，我先走了

老母走后，我问彦尘“你怎么知道清定坡”

清定坡，那是像瑶池一样的清静，在那里我才可以放下所有的包袱，像一个普通女子一样弹琴，我一直以为清定坡只属于我，荒草杂丛，坡上奏曲和夕阳，日落唯美的意境，这一切都是黄昏前我每日必去之地，从不曾想过会有人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知道”彦尘笑着，淡雅脱俗的笑，真真切切的笑，我也笑了，却是一种怜惜的笑，笑他太过清纯的本性，不懂所谓的尘世。

“你笑起来，好美”彦尘的话，像极了冬日里轻柔的阳光，一字一句洒落在空气里，抹不掉的余颜残笑，我看到彦尘那澈亮的双眸，一侧头，便看见流涯飘散的长发挡住了脸庞，有一种梦里花开的灿烂。

…………

举杯花落酒中窥，琴声零散不知醉。

“从今以后，你只为我一人奏曲”彦尘的话并没有让琴声停下来，我依然为我的琴奏响音乐。彦尘把我赎了回来，带进他的府邸，北宁王的豪宅。而此时我却感觉得到他失落的眼神在暗淡。

“王爷，王爷，不好了”侍兵匆匆来至院中

“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难道不知道本王有事吗”彦尘不耐烦的说道

“王爷恕罪。昨晚怡香阁失火，无一人脱幸，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怎么会这样”彦尘回头看我，我却仍如冰雕

琴声悠长，伴着花落，不曾断过。

“我会替你查的”

“不用了”

曲毕，淡淡的梨花乡里透着撕碎的冷漠。我只是个歌姬，无论天涯海角都注定身不由己。怡香阁内数几载，谁又见证了它的沧世繁华，一如废墟掩饰了所有的罪恶。怡香幽寂几处遥。

梨花树下，流涯倚剑而立，梨花纷落，也挡不住那冷峻的神色，那是寂寞的姿势，流涯，原来真的是你。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彦尘，你就不会遇到我，清定坡上的夕阳。

“我为你弹一曲吧”我抱着幽黑的古琴，来至彦尘的书房，彦尘笑了，起身搁笔，我摆放好素琴，恍惚一瞬间，看到了梨花树下梨絮纷落的情景，却没看到孤落的流涯，彦尘的脸上还有唯美的笑，我低头掩饰自己心虚的慌乱。

轻轻拨弄琴弦，就好像一条丝带翩翩起舞，跳出了绝美的舞姿，琴声张扬。

这曲子，并不凄凉，我却寸断心肠。

彦尘在我旁边，慢慢蹲下，紧紧握住我的双手，琴声在尾端停歇。

他的脸，天真无邪，靠近我的眼，轻声说着：我喜欢你。我眉眼低垂，别头而去，他的呼吸就拍打在我脸上。就这么一瞬我想和他永远。

“我，曲子还未到终”我有点心慌，或许是意乱。

“你当真，当真想奏完么”我依稀看见他的眼眶薄雾脓胧

千世恋情的擦肩而过，如果轮回只是从头再来，错了，累了也不奢求回到过去，不是心灰意死，而是太过疲倦。再看彦尘时，他仍然对着我笑，像要我看见这世上最美的笑容，却从他的嘴角流出红色的液体带走了那丝丝纯真，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听懂我弹得曲子，再也没有人因为我笑的那么淡雅，我突然慌了神，看着倒在我怀里的彦尘，他说：“其实我都知道，呵呵，只是因为喜欢你，喜欢你，就这一件事，便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彦尘的目光散漫了，他安静的睡着,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冰封了他的清新脱俗.

"为什么?"我问流涯,"那首曲子还没有弹完"

"对不起,我"

那一刻,我分明看见流涯的剑上留着鲜艳的血,只有他的血才会鲜艳如此吧,我突然心如刀割.我可以很冷静的抑制自己的眼泪,向夕阳的方向走去,但没办法放下流涯剑上的恨,无论我和他曾经的相惜.流涯,对不起,所有的恩德我都无从回报,但此刻,我不想看见你的容颜.

清定坡上,我的曲子跟黄昏一样寂寥，是不是曾经，你就在我身后，听出了我的过往。

“干得好”身后的男人鼓着掌，“不愧是万里挑一而出的”，我淡漠的背着我的琴从男人的身旁走过

“你去哪儿？”

“流浪”

“你别忘了，你只是我培养的杀手，还有你的职责”

“静王，你以为你还可以威胁我吗？”我背对着静王，朝夕阳走去，泪水滴在山坡，晚霞让它融化。

是的，我还是一个杀手，十五年前静王秘密训练一万个女孩，为培养出那一个杀手，所有的一切，都是静王的安排，怡香阁的满堂盛宴只是计划的代价，目标是北宁王，彦尘。只要彦尘一死，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么精密的布局，只有流涯是意外。流涯是剑客，在当年我还是个孩子时，看不透世间险恶，鲜血厮杀，像噩梦一样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放映，我想过逃离这一切，用死的方式。当我落下悬崖的时候是他救了我，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因为活着才有一切的希望。一别十载，谁又知道我们的重逢竟是彦尘的血。流涯，你是为了我才杀彦尘的，你让我怎么再去想你的容颜，尽管当初那样决绝想要看见你，这爱恨情仇，纠缠了我们所有的日子。

离开了清定坡，离开了洛阳，我一个人在天涯流浪，人世的传闻，听说被断了琵琶骨，听说他生死未卜，听说静王威震四方，而我还在独自流浪，那些关于我的尘事不再提起，夕阳也落在山下。多年后，又来到这段往事残落的古城，所有的泪都已埋葬了过去，那些孩子唱着歌谣从身边穿过，婴儿在哭啼，声音响彻大地，我又想起了彦尘，而路过的搬运工，扛着大大的麻袋，散落的长发，我知道那是流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