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1《纸言.片羽》

0851《纸言.片羽》

换了病房，父亲终于得到安静睡眠，我也要开始写字。父亲说，少开点夜车，对身体不好。他是汽车驾驶员出身，这话的意思是要我少熬夜读书写字，长此以往必定伤害身体。

我又岂能不知？但在身体与思想之间，我坚定地选择后者。

什么叫活着？那就是一个人的肉身虽然泯灭，思想精神却传承万代，仿佛孔孟先哲，无数后人至今无时无刻不在受他恩泽。

什么叫死去？那就是一个人肉身虽在，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于人无益，于世无益，即使空活百岁又能如何，不过为自然界多消耗些养分，多制造些粪便罢了。

外出授课几日，耽误采访笔记，父亲已经睡下，我却要在此时醒来。

2018年8月23日，中原油田登峰小区，今天的第五位老人张自力，祖籍河南平顶山，74岁，党龄52年。

“采油苦，钻井累，又苦又累作业队”，这里的作业队指的是油田生产中一道工序，即使做过石油报记者的我，至今也不太了解那个工种。

老人说，作业队艰苦在几个方面:第一，施工作业居无定所，采油队与钻井队都配备有固定营房，而作业队施工时间短，介于几个小时或者几天之间，无法配备营房，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风餐露宿。第二，作业与钻井不同，钻井环节时喷出的是泥浆，而作业环节时喷出的则是原油，牢固地附着在衣服和皮肤上。作业工每天洗澡，用的不是热水而是汽油。

我生怕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老人说，是的，用汽油洗澡，没错！只有汽油才能洗掉粘在皮肤上厚厚的原油，很多作业工都因此患上严重的皮肤病。

我接着问，这些和党员有什么关系？老头听了眼睛一瞪，“当然有关系！群众先洗，党员后洗。”

第六位老人高武德，73岁，党龄53年。其实在第一批采访“文体活动类”老石油时，我们便相识。那天他告诉我，正准备带着妻子参加在河南焦作举行的全国夫妻门球比赛。

再次面对，老人异常兴奋，告诉我在全国97对选手中取得亚军的好成绩。

知识分子党员自然有知识分子的特色，作为中原石油学校第一任教务科长，退休后的他也从不让自己闲着。“除了门球，我还有一技之长。”老人似乎故意跟我卖个关子，话语一顿，随后引来全场哄堂大笑。

老人说，我擅长磨刀。你别小看磨刀，每年社区党支部组织老党员开展义务奉献活动，他的磨刀摊子前总是最受欢迎。磨刀有几个要领，第一要根据菜单锈钝情况选择合适的磨刀石，第二磨刀时菜刀与磨刀石的最佳夹角为75°，第三磨好后的刀具要进行防锈处理，最大限度延长使用寿命。

好吧，老爷子，为你的磨刀手艺赞一个！

第七位郝凤仪老人，祖籍山东菏泽，75岁，党龄49年。

毕业于甘肃玉门中等专业技术学校炼油专业，在玉门油田工作十八年，“玉门苦呀！”他说，那是“山高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喝水烧不开，馒头像粘糕。”

党员怎么做表率？说起这个话题，老人立刻打开话匣子。目前正在进行的油田“四供一业”移交工作，很多老年人不理解不支持不接受，比如小区路面硬化工程，要砍掉小区里各家各户栽种的果树蔬菜，就遭到老人们的强烈抵触。

怎么办？社区美化工程不能延误，群众的工作需要党员去做。我是支部书记，那就拿我“开刀”，他拿起铁锹，先把自己门前六棵果树砍了，把栽种了十几年如今果实累累的葡萄架砍了。“要说不心疼那是鬼话，但这个时候党员不带头，工作就没法干！”

见到郝书记带头把自家的果树和葡萄架砍了，其他居民无话可说，小区改造得以顺利推进。

如今的小区，围墙拆了，道路宽敞了，汽车乱停乱放的现象没了，环境整洁美观了。“在基层做群众工作没啥诀窍，只要党员敢于牺牲个人利益做表率，啥问题都能解决。”

此时，夜已经深了。站在病房外阳台，点燃一支烟，耳边是中央空调风机的轻微震颤，还有父亲沉沉的呼吸。

放下对他人的一切成见，放下对自己的一切妄念，享受这中国北方内陆初秋的一夜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