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边城》里的悲剧
两千多年前的五月初五,屈子投身汨罗,将悲愤与绝望也一同沉入深水。两千多年后,沈从文的笔下,同样是五月初五,翠翠与傩送相遇了。于是,纵然那端午再热闹,赛龙舟再精彩,也掩盖不住热烈气氛背后深藏的悲剧气息。
虽掩盖不住,但这气息自然已经很淡很淡,淡到天保的意外只是旁人口中的一段话,淡到翠翠祖父的死也只是悄然无息的,淡到明知是绝望时还要给人一丝希望:“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是了,是绝望。重亲情的傩送如何能放下心中的疙瘩?回来是矛盾重重,物是人非,所谓的“也许明天回来”,其实是增强了不会回来的悲剧性。细数古代文学,《诗经》中还能哀而不伤,唱着“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因为还有家可归,悲中带喜。到了汉朝,却是直露哀骨,因为“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傩送所面临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境地?
2.《边城》里的文学
《边城》是部很古典,或者说,很古朴的小说,从内容到遣词造句莫不如此。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这就是个很传统的中国传说式开头。
3.《边城》里的人性
很多人对边城里的人性赞不绝口,毫不吝啬他们的赞美,甚至以此来讽刺当今社会的人与人性。
我却觉得,《边城》中不是美而是真,不是浪漫而是纯粹。鲜少干扰的边城,没有让人为难的诱惑,也没有寻死觅活的阻碍,所以不会虚伪不会伪装,所以更接近自然。
自然的东西就是美吗?沈从文认为是社会、政治扭曲、复杂了人性。但难道不是人性孕育了社会和政治吗?博爱是因为薄情,自然间的斗争杀戮也不比人温暖多少。接近自然的人同样善恶由心,与城市不同的大概只是他们更纯粹更直接。他们可以敢爱就爱敢恨就恨,不想要的就拒绝,拒绝不了就一走了之。同时,他们憎恨一个人也会直接冷言冷语。那里没有什么大恶,但也并非一张白纸。
《边城》中不也如是说过么:
“他们生活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活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人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处,不过是这些人更真切一点,也更于糊涂一点罢了。”
4.《边城》与沈从文
《边城》里的世界很纯粹,但《边城》的创作背景并不简单,它寄托着沈从文的理想乌托邦,寄托着他想要用乡村美好的一面改造城市的愿望。
“我是个乡下人,走向任何一处照例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遍社会权量不合。一切临近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我用不着你们名叫‘社会’为制定的那个东西。我讨厌一般标准,尤其是伪‘思想家’为扭曲压扁人性而定下的庸俗乡愿标准。”
沈从文曾如是说道。
所以,翠翠眼中的光其实是沈从文对未来的希望。而这种希望,却是一种理想化的乌托邦。人们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先失去一些东西,并且,常常是曾经引以为珍宝的东西。人们终究是义无反顾地走进城市,翠翠期待的那个人到底还是不会再回来了。
5.《边城》与乡土文学
自乡土文学产生伊始,就天然暗含或明示着对城市的厌恶。令人诧异的是,直至今日,文坛中都找不出一本赞美城市欣赏城市的有力之作。
乡土文学中,是充满童趣的百草园,是自由和惬意,是无须刻意都能分清花虫鸟兽的种类。可惜我向来理解不了这种乐趣。自然知识储备贫瘠的我,看尽千山如一山,览遍万水如一水,落叶不知秋,鸟啼不见春。但我享受着城市的一切,享受着雨丝在霓虹灯中变色的氤氲,享受着阳光透过程亮的玻璃窗跌落在地的安宁,享受着清晨里人们行色匆匆奔赴东西的充实感,享受着奶茶在口腔中激起的层层馥郁,享受着超市中响起的熟悉的音乐,享受着大千世界的庞杂与美丽。
归根结底,赋予我们喜恶的,不是审美,而是经历。
摄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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