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语言文字,再看看。再读时,南明教育已经从新教育中诞生,到原初的梦想和原则,从来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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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您好干校长,去年,我们在《读写月报·新教育》上看到您在鄂尔多斯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学校文化建设方面的努力,很钦佩你们团队取得的成绩。请问你们开发的课程、晨诵教材等有没有在其它地区的学校推广或实验?
答: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是新教育研究中心和鄂尔多斯东胜区教育局合作创建的第一所全面贯彻新教育理念与课程的学校。而新教育研究中心来鄂尔多斯之前,是新教育实验最主要的课程开发与指导机构。自2006年以来,当时开发的“读写绘”、“晨诵午读暮省”等,曾经以公益的形式完全对外公开资料,并进行了大量的免费培训。当时全国正式参与的学校有数百所,非正式加盟而参考借鉴的学校我们没有统计过,应该远比正式加盟的要多得多,而且有时候课程质量还会更高——因为课程的质量不取决于形式,而取决于课程执行者的品质。直到2010年秋,我们来到鄂尔多斯,这时候实验就进行到一个新的阶段,我们全面提升了课程内在的品质。但为减少干扰,以及确保实验成果归属于新教育,我们停止了对外提供新的研究成果和课程资源,只在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和北京丰台二中附属新教育实验小学这两所由研究中心直接进行课程管理的学校进行内部实验。预计要再等若干年,才能推出第二期的实验成果与大家共享。
二、据媒体报道,前几年因您对“新教育”有了更多的思考,于是远赴鄂尔多斯罕台小学。那么,这些思考有没有转化为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的教学实践,实践效果怎么样?
答:从2006年新教育研究中心成立之始,我们就渴望拥有一所学校,可以完全地践行新教育理念,探索新教育课程。但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几次很好的办学机会,后来东胜区教育局向我们伸出橄榄树,我们就来到了这里。新教育这些年来的核心理念,通过朱永新老师每年的主报告,有一系列较为清晰的表述:以文化为校园立魂;寻找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弘扬其创造面,生机面,为学校文化寻找中国源泉;致力于提升教师的职业认同和专业素养,把教育事业视作教育者一生的天命来担当,成为完美教室的缔造者,卓越课程的研发者;追求理想课堂的三重境界,即科学有效,让知识活起来,让学习者的生命在与历史与文化的碰撞中显现出本性的庄严;过一种晨而诵,午而读,暮而省的宁静生活,以海量诗歌和阅读,为一生打下丰富而美丽的生命底色……对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来说,我们无非就是把这些理念当成真实的语言来表达,来践行,使之不成为空洞的虚词。《中庸》区分了“诚者”和“诚之者”,我们走在“诚之者”的路上,每一个星期都有自己的困惑、烦恼、喜悦、感动,但要说终极的目的,哪怕最优秀的老师,也是终其一生只能有所达成。真要追问到底实验成果怎么样,我不喜欢说数据,而且也没有把学生的成就数据化,我喜欢讲案例。我们一到这学校,我就说:“小星(当时我们接手的一个二年级女生)”以后会成为我们实验的标准尺度,同时检验我们的爱心、课程的丰富性和治疗效果,以及心理学和教育学智慧,刚毅木讷的持守心。这孩子被原来的学校老师一致判为智障,上二年级时还几乎不能认字,不能数数(5以上出错),因极度贫困,偷窃之类也不能算作小孩的不道德,而只是最平常不过的行为,对学校的恐惧更是最自然的反应。现在她上四年级第二学期了,二年半的新教育熏陶之后,她最爱的是老师和学校,喜欢唱歌跳舞,能顺利阅读大多数童书,一般作文在五百至千字之间,朗读优美而流畅。数学也渐渐地在赶上正常的课堂教学。这里面发生过什么?我不想多说,这是一部活生生的教育学,牵涉到的因素实在太多太多。我经常把自己这个团队比作为一个承诺而远赴大漠的“江南七怪”。这孩子只是一个金字塔尖,在现在的三四年级中,这样的孩子占据着极大的比例,他们是我们新教育课程和新教育人德性的试金石。我惟一可以欣慰的,就是他们都在成长着。并不是在一所叫做新教育的学校,奇迹就会自动发生,在罕台也绝无这种可能——除非有一个老师先在心里对自己作出庄重的承诺。有了这一前提,他必将发现新教育课程虽还在发展之中,但确实是对孩子们有“神奇疗效”的。当然,也许世界上还有更好的教育与课程,我愿意认真学习,吸收,我们也一直在这样做着。探索哪一天停止了,新教育就哪一天死亡了。
三、“晨诵、午读、暮省”这样的形式我们非常认同,那么,唯一可能存在分歧的地方可能在于“诵读”和“暮省”的内容,你可以介绍一下罕台小学这方面的教学内容吗,尤其是现代社会的暮省,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答:和大多数流行的相似课程或项目所不同的,是我们有一个严谨的系统,这是近十年集体埋头研究、课堂实战的成果。这恰恰是没有办法在一个访谈中介绍的。有时候为分析一个小小的心理案例,我们就会有数十万字的案例分析;哪怕一个小小的晨诵,也只有放在整个系统中才能真正得以讨论。
四、您离开新教育研究中心后,创办了网络师范学院,现在学院的运行怎么样?目前有多少学员,在财务、或其它方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压力?
答:我没有离开新教育研究中心,是新教育研究中心离开了新教育研究院,在北京丰台独立注册了。目前,我已经卸去了研究中心负责人的职责,只作为一个参与决策的资深研究员。新教育研究中心目前主要的任务有四项:一是新教育实验网络师范学院,由魏智渊主要负责;二是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由我主要负责;三是北京丰台二中附属新教育实验小学,由二中的王志江校长总负责;四是新教育实验年会主报告流程,由杨超主要负责。网络师范学院,其实是为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可能到研究中心直接管理的机构来工作,但和新教育研究中心又在方向和理念上非常契合的人而开辟的,所以我们称“尺码相同”。我们从不敢以教化天下为己任,只能说为远方的朋友开着这扇门。至于志气不相投的,很可能会因此而讨厌我们——因为我们办的是一个极有风格的精品店,是一种旗帜鲜明的流派,而不是一个思想杂陈的贸易市场。现在的网络本身就是思想的自由交易市场,但网师不是,网师是我们这些气息相近者相聚的后花园。别人爱不爱,骂不骂,我们都理解,但我们从不认为真理就一定落在他们的口袋里(当然也不会只落在我们的口袋里)。网师的成员,一般在五百和一千之间浮动,真正核心的,不愿意“毕业”的也就百来人。现在我在里面事实上只是一个普通讲师,我只努力把自己承担的课程或讲座做好,并不清楚它的许多操作细节。网师有一个决策团队在讨论相关问题。至于费用,我们现在全是义务讲课,除了为某些讲师赠送一些书籍和提供研讨差旅费外,几乎没有多少费用产生,所以研究中心完全有能力支持它的长久运作。我们唯一的困难,就是岁月流逝太快,一个人成长太慢。网师有许多人在疯长,但还是不够,更不要说还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往往自身还没领会,还没真正绽出教育的成就,就转身或者急于宣告,或者摇身一变,去跟着网络斗士们去博取虚名了。这当然完全是他们的自由,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尺码”问题。百家争鸣的前提,是存在着儒、道、墨、法、兵、农各家的差异。一方面,我们什么样的观点都愿意聆听与学习,另一方面,我们只愿意照自己这个样子向世界呈现。
五、“专业阅读、专业写作、专业发展共同体”的教师专业发展模式在网络师范开展得怎样?我们也了解到,您参与的《读写月报·新教育》举办的“新教育写作班”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是,教师的专业阅读还没有较统一的标准。比如对语文教师来说,您认为如何才能达成“专业阅读”?
答:教师的职业认同和专业发展,是新教育的起点,但恰恰也是新教育最困难的事。因为要改变一个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纵然有少数本就认同网师理念的学员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也并不能表示新教育研究中心提出的这个专业发展模式就能够普通适用。
每个人成长的道路是不一样的,关于教师的专业水准,它应该是一个社会标准或行业共识,在社会标准和行业共识还没有出现时,任何人的观点都仅仅只能是个人意见。就我的经验而言,我们教师自身以前所接受的非批判、非反思的语文教育首先使得今天作为教师的我们丧失了根基,我们中连拥有独立理解诗歌、小说能力的,都只是少数。那些错过了“最佳时光”的老师还能不能拥有不低于专业标准的阅读力?我不知道,至少我的手里是没有解药的。这些年,我所做的只是带着本就有着较好基础的人奋力向前奔跑,读海子,读里尔克,读海德格尔,读孔子,读孟子,读王阳明,读杜威,读维果茨基……我确实不知道,一个人在童年时没有接触过儿童文学,在少年时没有接触过浪漫文学,在青年时没有接触过广谱的文史哲阅读,他最后能不能达到一个语文老师应有的专业标准。
六、问以上的这问题,是因为我们在书上、媒体上看到很多名师推荐的读物比较混乱,存在着一种追风、追时尚的现像,比如莫言获诺奖了,则有莫言,甚至还有像《追风筝的人》这样的好莱坞意识形态的宣传作品。您这些年的阅读主要以经典为主,您认为老师是否应该阅读传统经典?
答:“能不能”和“应不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譬如一个中文老师当然应该认真读读中国文化的绝对经典《论语》,但问题是他读不懂。不仅原文读不懂,而且连朱熹的注释也读不懂,于是只好去读南怀瑾先生或于丹女士的《论语》“注水本”,但事实上他们读到的,只是南先生和于女士而已。理论上,最好是所有人都应该阅读传统经典,但这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因为传统经典离我们太远。当人们读不懂的时候,在道义上强逼大家去读就是有害的。我宁可让它们悬在那里,也不想简单地说:“老师应该阅读传统经典。”
反过来,我自己只阅读经典绝不追风,却并不反对老师们去追风。在阅读中有混乱现象是十分正常的,这种混乱,远比法定正统的但目光单一的经典推荐,对一个社会要有益得多。百家争鸣,前提就是观点各异,然后在对峙中才能不断地发展各自的思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样连儒术也会因丧失对话者而消亡的。马克思主义和孔子主义本身都有极大的真理性,但只承认他们为唯一的真理,真理倒过来就成了罪孽。今天谁在鼓吹自己是唯一真理的传人,就极可能是民主和自由的死敌。
当然,反过来,社会的自由,并不表示每个人最终也是“什么也不能是”。作为个体的我们,完全可以在多元的社会里成为一个真诚的马克思主义者,一个儒家信奉者,一个基督徒。我们应该真诚地信守自己所相信的,同样真诚地允许对方存在,在相互批评时,也应守住民主社会应该有的底线。
科学的真理是证出来的,哲学与信仰的真理是活出来的。阅读问题的宿命般注定是多元的,但发言人自己有没有掌握他所宣讲的真理,我们只要看看他自己的“作品”就知道了。这年头只有理论术语,却压根不能真刀真枪实践的伪专家很多。许可江湖郎中存在,并不表示他们卖的就不会是假药。
七、罕台新教育的课程系统很庞大,以晨诵而言,一年级是以儿歌童谣为主,二年级开始过渡到儿童诗,三年级穿越整个金子美铃的诗,四五年级是“农历的天空下”的中国古诗词之旅,一年,三百来首中国古诗词,按节气,按温度,慢慢地穿越。然后有泰戈尔的整本《新月集》,儒家课程,道家课程……我本人很欣赏“农历的天空下”,那么,您可否介绍一些道家的课程吗?
答:在我心里,其实是有一个道家思想的始终暗含与渗透,和一个高年级的道家专题课程并存的。道家思想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资源,是儒家文化的重要补充和伟大的对峙者。在孔子和颜回的“乐”里,儒家有一面是和非极端的道家思想非常接近的。或者可以这样说,极端的儒家和极端的道家是死对头,但是平和的早期儒家和非极端的道家有着大片的重叠带。所以我们很难分辨出像陶潜、苏轼、王维、王羲之这些人究竟是儒家、道家还是佛教徒,因为他们正好生活在这个中间带。这个中间带,是极富生机与魅力的地方。它既没有极端儒教窒息人性的问题,也没有极端佛道离开人世独守个体的问题。所以贯穿整个晨诵的对对子,古诗词里,本身就含有大量的道家成份。然后到了高段,有一个集中学习道家经典的主题单元,主要是学习《道德经》、《庄子》中或重要,或精彩的篇章。因为前面有大量诗歌的渗透,所以到时那些章句绝不是死记硬背,而是前后贯通的。即便不能充分理解,至少也是能兴发,能感动的。这个前提是:老师自身不是僵化地理解和记忆这些章句的。
八、你们的诵读教材中,古文古诗与白话诗文的比例大致是多少?是基于怎样的考量?
答:就中国的语言精华而言,古诗词和文言文肯定占了绝大多数。但毕竟我们生活在现代,我们还要创造新的语言。因此过度地学习格律化的古诗词,会对语言的创造反过来产生束缚,让它在拥有优美和典雅的同时,不知不觉丧失了原创力。所以整个课程古文古诗只占三分之一左右,现代文的诗词占了三分之二。这当然会带来一点遗憾:有些内容的经典性有所丧失。但我认为这是值得的。还有,我们的古典诗词中优美有过之,但崇高明显不足,缺乏像现代诗人海子这样的崇高美,所以我们更多的是从外国诗人和现代诗人中汲取这方面的资源。古典的优雅,不应该是生命的全部。过度强调中国的书法,格律,是一个极危险的做法,这些传统的形式美学,人人应该有所习熏,但精深研究只适合极少数人。
九、近年来,您自称儒家弟子,儒家文化在基础教育领域有两千多年的宝贵经验,留下大量的蒙学经典读物,《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经过了近千年的历史检验,尤其是《千字文》留下大量的名家书法作品,此系古代儿童完成突破性识字、形成阅读能力的主要手段。而道家、佛家并无一本蒙学读物留下,您个人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答:因为儒家从一开始就以教化天下为己任,认为生命的职责就是承前启后,在历史中担当好自己的角色,完成自己的使命,并通过对下一代的教育,让未来的人们能够创造一个更美好的社会。而道家的要义是复归于自然,避免教化对生命本性的伤害。因此出蒙学读本,在原理上是和道家的核心理念相冲突的。我们也是在儒家的角度,把道家思想当成前人的珍贵礼物接受下来的。佛家其实有一些蒙学读物,像《百喻经》、《童蒙止观》等,但佛教主要是面对成人世界说法的。“出家”这个概念,意味着它是不同于世俗社会的一个“超越社会”,所以教育子女的职责,它虽也可以入世担当起来,但毕竟不是它的初衷。三家不同的思想价值取向,是他们有没有致力于出基础教育读物的原因。
十、至少在网络和大众媒体上,儒家依然过街老鼠、至少是令人嘲笑的对象,意谓着封建专制、保守、复古、迂腐等,历史名师魏勇先生曾在本刊撰文反对儿童读经。那么,您是由于契机自称儒家弟子的?这给您带来过什么困扰?
答: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文化大革命的两次文化运动成果,已经使得儒家在今天被国人下意识地视为反动思想。这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任何一种复杂的思想,都有其创造面,也有其“问题面”,像苏格拉底反民主,柏拉图提倡军事专制,海德格尔与纳粹有重大牵连,这些事实并不影响他们思想的深邃与伟大。更不必说基督教几千年来犯下的罪恶,与对人类的贡献,是一笔纠缠在一起永远算不清的帐。儒家对东方儒家文明圈的影响也一样:优劣共存。若没有这一文明,或者我们仍在原始状态,但这一文明确实曾走到窒息人性、“礼教杀人”的地步。若没有西方率先于我们而发明的科学知识与民主制度,那么东方文明能不能返回原初的生机,或者自我觉醒发展出相应的知识与制度,都将是一件不可预知的事。所以反对儒教思想中的消极面,是一个永久性的任务,我本身也视之为己任。魏勇兄是一个杂文批判者,他不是用做学问式的辨本正源来思考这些问题的,这是他的自由与权利,也是他的风格。但这就意味着需要有人从另外的角度,去做没有人好好做过的这些事——譬如,有必要为儒家一辩。我想,批判与辩护还会永恒地进行下去的,这是好事。上一世纪,有尖锐的儒家批判者鲁迅,有卓越的儒家辩护者牟宗三,有介于二者之间的王国维等。思想自由,体制民主,就意味着应该同时允许信奉儒家和批判儒家的人存在。当然学术归于学术逻辑,娱乐归于娱乐逻辑,政治归于政治逻辑,这过程中也会有过火,有幼稚,我认为这是必然的思想发展阶段。
我本人为什么会成为儒家思想的守护者,这是因为我这几十年的经历,让我和这种语言深刻地同一了。我发现,所有我喜爱的文章,诗词,故事,以及西方人尊敬我们的理由,都和这一思想深刻地内在关联着。我不可能一边无情地嘲笑着儒家,一边却由衷地爱好着唐诗宋词,国画书法。当我一思想,我就用汉语在思想,就是儒家为主导的思想在思想。我无法彻底地背弃自己,因为除了这个,我一无所有。科学是实事知识,政治体制只在体制层面起作用,但是我的审美呢?我的宗教感呢?我的存在感呢?我的家园感呢?所以我网师2013年春节致辞的题目是《汉语是我的祖国,汉字是我的故土》,我说:
纵然长城倾颓、国界荒芜,只要汉语依然在空气中飘荡,汉字依然在人手间传递,我的祖国就依然存在,我的故土就从未沦陷。
……我们呼吸着汉语、饮食着汉字成长。
……“杏花,春雨,江南”。是语言塑造了一个气象万千的盛唐,又塑造了一个风骨独特的晚唐;是语言塑造了一个精致如瓷的北宋,又塑造了一个永远被悲愤打成底色的南宋。
春秋,史记,整整一部二十四史,以及遗落在无数传说与文字中的野史,构成了我们生命河流的唯一上游。我们从那里来,流经此时此刻,流向未来。但我们藉以洞见自己,后人藉以辨认我们的,依然是汉语,是汉字,作为我们大地的汉语,作为我们世界的汉字。
天地神人,天是汉语,地是汉字,人是使用着这汉语汉字的人,神是这汉语汉字中的道说不尽的神性与诗意。
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汉语汉字,是你与我生于斯长于斯终于斯的家园。我们生命的真谛从它这里溢出,又飘落于斯,化为淤泥。但这种回归不是死亡,而只是暂时的沉默。永恒的溢出与永恒的回归,便构成了永恒的轮回。犹如阴阳太极,生生不息。
在生生不息的轮回中,我们代语言而道说,语言却是个无所不在又并不存在的“虚空”,只有我们在这虚空中真实地舞蹈、歌唱、哭泣、祈颂。
……于是一任大地荒芜,荒芜的也只是我钟爱的语言与文字,它有属于自己的冬季与荒凉。
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众神显现于语言,隐匿于语言,野花开放于语言,萎谢于语言,腐烂于语言,燃烧于语言,重生于语言……
这些诗意的语言不是论证,因为它不是客观的真理,而是主观的真理:信仰。我无法把儒家思想从这语言中剔除,我无法想像剔除了儒家思想中的精华,我们留给后人的究竟是财富还是灾难。至于儒家能不兼容科学与民主的问题,我在另外地方有过论述,我甚至不想多说,因为事实上,再过百年,这片土地上将科学兴盛,民主兴盛,儒家作为一种传统被深深的尊重,但杀人的礼教,将不复可能借任何名义复活。
十、新教育的实践大多是在小学阶段。前些年,乔姆斯基在语言发生学上的革命性发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转化为西方基础教育的改革思想——即“语言发展是人类的生物本能”。但在中国古代的蒙学实践中,很多个案能证明其可行性,比如,王夫子7岁读完《十三经》(王夫子系个案,清代皇子教育普遍12岁读完《十三经》)、甘罗12岁为相、女诗人薛涛8岁写出名诗。黄梨洲、顾炎武等均20余岁即成大儒。您认为,这十几年来民间发起的儿童读经运动有意义吗?您个人是否赞同儿童读经?
答:我是旗帜鲜明反对读经运动的。因为我不仅是一个儒家思想的守护者,更是一个新教育人,是一个教育研究者和实践者。以上的个案最多只能证明,极少数天赋极高的人可以在极年幼的时候就领会经典思想。我们不会因为高斯等数学天才的出现,让小孩都去做高等数学的。贝多芬等音乐天才的存在,也不能证明他父亲的粗暴教育法能够把每个孩子培育成音乐大家。为什么在读经问题上,我们能够这样做呢?
超越这一切的问题之关键在于“感受性理解”。谁若能解决了这个问题,即让孩子在低幼年龄接触经典时,是有真切的美妙感受的,是兴发感动的,那谁就是做了一个大好事。但谁若在今天还违背世界教育伦理,以及教育学心理学研究共识,强调死记硬背,谁就是在“犯罪”。
凡破坏了教育的美好的,就是破坏了人性的美好,这是真正的儒家精神所绝不肯为的。无论你执怎样的文化立场,文化立场本身不能替代教育学研究和心理学研究,天才的个案,更不能成为扼杀大多数孩子童年幸福与潜在灵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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