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Tony无法从梦中醒来。

一连串超现实的情节用蒙太奇手法串联在了一起，光怪陆离，但这不算是噩梦。1997年的冬季，大火在令人窒息的黑夜中熊熊燃烧，一辆横躺的油罐车和一辆轿车挤在一起包裹其中，像烧着的酒精块儿掉在了地上。到处都是呛鼻的辣味儿，相向而行的车流无声的绕开一段距离，丝毫没有迟疑，像小溪绕开突出水面的一块石头。大火几乎烧了一整夜，到现在，后半夜的两点，你已经能看见两辆车像揉皱的纸团辨不清形状，火势仍然不减。

Tony望向雪地上的一只高跟鞋，那是Mary的，他捡起来，把手伸进鞋子里面，手掌还能感受到余温，而爆炸前的一刻，Tony正绕到副驾驶的门前，想直接把Mary拽出那锁扣已经变形的安全带。他想象着事情发生前，另一个宇宙中的他们没有去听交响音乐会，而是在前一个街角转了弯，此刻正在被话剧的情节逗得前仰后合，是自己……

“这并不是你的错。”一只手搭上了Tony的肩膀，情节有些混乱，因为身旁的Tina要到2003年的冬天才第一次遇见Tony。

Tony站在那里，赤身裸体，空洞的眼眶中两团火在跳跃。另一只手从胸前抚摸着他，这是一双纤细雪白的手，抚弄着他的锁骨，他知道那是Tina，尽管火光没有照出她的面容。

Tina，他挣扎着想开口，现在还不行，太早了，要到六年以后才可以。

但她的手却丝毫没有停止，滑到了他的脸颊，手指逗弄了几下耳垂，而后指尖一起轻轻蹭着皮肤划到后脖颈。

他想告诉Tina，他们在大街上，两边车上的人一扭头就能看见他们，但这个想法怎么也说不出口，而Tina的双唇却执拗的停留在他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她在咬他，像吸血鬼面对新鲜血液一般。他想反抗，别留下吻痕，Mary还在那里，她的魂儿还在——

但他不可能抗拒，很快就不想反抗了，也不再担心那些映着火焰的黑玻璃窗后面有人扭头看他们，一个赤裸的男人，和一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他视线朦胧，落在火焰上，这时Tina的唇齿又压上了他的脖子，Mary的高跟鞋从手中滑落，赤黄的焰心上黑烟升腾，黑如夜色，离开火焰的瞬间就和天穹融在一起，火势越来越猛，扭曲的废铁瘫软的、缓缓的趴向地面，发出炭块儿般的红光。

黑暗中，雪花般飘落的烟灰盖住了Mary的高跟鞋，起先能看到鞋子船型的侧面，暗红的漆面映出火光拉长的弧线，紧接着只剩烟灰覆盖的一个略微隆起的表面，再后来隆起如被涨潮包围淹没的小岛，不见踪影，变成和周围一样苍白的平面，上面每一粒灰尘一面赤红、另一面幽暗。

黑暗中，车子不见了，但烈火仍旧燃烧，幻化出各种迷人的色彩和形状，最后勾勒出一张白如脂膏的面容——精致的鼻翼、饱满鲜红的唇间挂着几丝黑发、眼角划出变化的曲线，眼神炽烈。唯有瞳孔是冷冰冰的，竖开的两条缝隙，钻进去会发现其中黑洞洞的，空无一物。

最后，景物消失了，火焰也退去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包裹着Tony，他分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将要做梦，在恍惚间领悟到，这将是一场无尽的美梦，但梦的下面却苦涩而没有光线，宛如忘川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