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生:为何不肯告诉吾你的名字？
意琦行:怕你记起，怕前世的记忆成为你今生的负担。
绮罗生:那又为何要提醒？
意琦行:怕你真的忘记，怕湖海憾恨真要吾一人独饮。
绮罗生:哦？意大剑宿不做英雄了？
意琦行:江湖无你，何等失味。
【一】
——绮罗生一生漂泊，如今能靠岸也是一种幸福，但盼上岸时，湖海不留遗恨。
——既如此，吾便赠你一世安稳，如何？
【二】
意琦行推开房门，只见门外端坐着一个白发尖耳的小娃娃，听见声响，小娃娃抬起头来，一双紫色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
意琦行将小娃娃高高举起，左右打量:“这是好友？”
许是觉得好玩，小娃娃也咿咿呀呀地笑叫起来:“水水！”
“你问吾是谁？”
“水呀！”
“吾名孤标尘……”话到一半，他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突然顿了顿:“罢了，还是唤吾师尊吧。”
【三】
“西孙。”
意琦行纠正他:“师尊不是西孙。来，再跟吾念一遍，是师——尊——”
小娃娃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也跟着拖长了声调，软软道:“要——失——森——”
意琦行:“什么要失身！是师尊！师尊！”
【四】
意琦行要给绮罗生起名字，绮罗生不愿意。
“你叫师尊，吾就要叫师小尊。”
“不行，太难听！”
绮罗生扯他袖子撒娇:“要嘛要嘛！”
意琦行不为所动:“绮罗生好听，乖，你就叫绮罗生。”
“不要嘛——”
“要叫师小尊，晚上就不许跟吾一起睡。”
绮罗生气得一跺脚:“坏师尊！绮罗生不和你好了！”
意琦行敛眉:“不和吾好，那还要不要和吾睡？”
绮罗生抽抽噎噎:“……要。”
【五】
绮罗生去上私塾，结果哭着跑回来。
他问意琦行:“为什么他们都有爹亲，吾却没有？”
“因为你有师尊。”
“师尊和爹亲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师尊比较厉害。”
“可是他们都是爹亲生的，那吾也是师尊生的吗？”
“不是。”
“那绮罗生是哪里来的？”
“你是上天送给吾的。”意琦行回答。
【六】
绮罗生还不满意:“上天是吾的爹亲吗？”
意琦行答不上来，只好转移话题:“其实他们说的不对，只有娘亲可以生宝宝，爹亲不可以。”
绮罗生又问:“那吾的娘亲在哪里？”
意琦行想了想，招招手，唤出了神瑞。
绮罗生:……
【七】
意琦行怕绮罗生又追问他爹亲娘亲的问题，干脆让绮罗生改口唤他“义父”，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你看，这下你也有爹亲了。”
“那吾的师尊呢？”
“也在这里。”
绮罗生不由好奇:“到底是义父还是师尊？”
“都是。不管叫什么，吾都是吾。”
“‘吾’又是谁？”
意琦行抱起他:“会永远在家等你回来的人。”
【八】
绮罗生总唤他“义父”，唤的次数多了，意琦行觉得自己都被喊老了。
某日，趁绮罗生不在，意琦行躲在屋子里照镜子。
“吾老了吗？”他摸摸脸。
……
“头发好像白了一点。”
……
“皱纹也有了。”
……
“还能够看见你长大吗？”
【九】
绮罗生从屋外跑进来，看见意琦行披散着头发，独自一人坐在榻上。阳光自窗外漏进，映照出他雪染的眉眼，沉肃冷冽。
绮罗生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自觉窝进意琦行怀里，镜子里顿时照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意琦行眉梢一软，冰雪消融。
“义父在看什么？”
“看吾自己。”
“自己好看吗？”
意琦行摸摸他的脑袋:“不好看，吾老了。”
“老了就不好看了吗？”
“是呀。老了就有皱纹，头发也会变白，就不好看了。”
绮罗生闻言，突然从他怀里钻出，踮着脚尖就要去摸意琦行的脑袋。意琦行见状，也配合地低下头来:
“义父别怕，绮罗生陪你一起变老。”
【十】
绮罗生怕意琦行照见镜子难过，把家里的镜子全都藏了起来。
意琦行:“你把镜子都藏起来，吾如何梳头？”
绮罗生:“那就不梳了！”
“不梳头，吾如何出门？如何送你上学？”
绮罗生扑在床上:“不管不管不管！就不给镜子，就不许梳头！”
意琦行头疼:“你怎么这样淘气。”
绮罗生在被窝里闷出了两泡眼泪:“吾不是淘气……”
“那是什么？”
“吾……吾是怕你老的太快，吾追不上。”
【十一】
见意琦行呆着不说话，绮罗生又去拉他的衣袖:“义父，你等等吾。绮罗生会快快长大，然后再跟你一起慢慢变老，好不好？”
“……”
“好不好嘛？”
“好吧。”意琦行叹了口气，把绮罗生抱在腿上。
【十二】
“你这么怕吾变老，不如替吾画一张像。”
“可是绮罗生画的不好看。”
“没关系”意琦行低声道：“一年画一张，总有一张是好看的。但你要记得，下笔的时候要慢一点，用心一点。这样，即使有一天吾不在了，你也会记得吾的样子。”
“可以将义父的耳朵画成尖的吗？”
“可以。”
“眼睛可以是紫的吗？”
“可以。”
绮罗生欢呼起来:“画成和绮罗生一样一样，也可以吗？”
“可以。”意琦行摸了摸他的脑袋:“都可以随你。”
【十三】
等到意琦行拿到今年的第一张画像，他沉默半晌:
“吾不是讲过，要画的用心一点？”
“吾有用心。”
“那你为何，”他把画摆在绮罗生面前:“要给吾画一双熊耳朵？”
绮罗生:……
【十四】
绮罗生越长大越喜欢粘着意琦行，意琦行暗暗欢喜之余，却又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他的交际，只好耐下性子，反反复复地和他讲道理：
“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吾有义父就可以了。”
“义父是义父，朋友是朋友。”
“义父不可以是朋友吗？”
“可以。但也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未来的路要有朋友一起走才精彩，而吾却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意琦行蹲下身，伸手按在他肩上:“所以，吾希望你能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有人陪伴，不会感到寂寞——只有这样，吾才能放心。”
他看着绮罗生委屈的眼睛：“现在，愿意出去找小朋友玩耍了吗？”
【十五】
放出去的孩子泼出去的水。
等到绮罗生真的和村里的小朋友打成一片，意琦行的目光追逐着他欢快打闹的身影，忽然又觉得有些落寞了。
【十六】
这天晚上，意琦行牵着疯玩了一天的绮罗生回家。清凉的晚风吹入心扉，莫名撩动多少心事。
绮罗生忽然仰起脸问道：“义父真的不能一直陪吾走下去吗？”
“不能。”意琦行回答：“但是吾答应你，会陪着你走到最后一刻，直到吾再也走不动路为止。”
“走不动路以后呢？”
“吾会坐在家里等你回来。”
“会乖乖等绮罗生回来吗？”
“会”
“可是吾刚才发现义父在等吾玩耍的时候偷偷哭鼻子了呀！”
“什么哭鼻子！那是打喷嚏了！”
“是打喷嚏了吗？”
“吾说是就是！”
月色明朗，将两人交汇的身影越拉越长，好像一条长长的尾巴，逐渐远去。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十七】
为了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等在家里，意琦行决定不再一路跟着绮罗生上学放学。他每天端坐在门廊前，一边数着头顶的春花秋叶，一边等着绮罗生回来。
日日复日日，一不小心，他就数清了眼前风景:
原来他家门前这株巨大的栀子花树，花季常开花三百六十六朵。
恰如一年岁月。
【十八】
绮罗生十八岁这天，终于要出远门历练。临行之际，他脚步几番踌躇，忍不住回头问意琦行：“你真的不送送吾吗？”
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意琦行看上去与当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时间的风霜冷冽了他眉目，却没能吹皱他的面容。
“吾送了十八年，足矣。”
“但吾这一生，却是从遇见你开始的。”
“由吾开始，不是由吾结束，这也是最令吾欣慰的所在。”他眉目舒展，拍了拍绮罗生的肩膀安慰道：“去吧，吾会像以前那样等你回来。”
“吾会很快回来，你要等我。”
“不必。”
“为何？”
“因为”意琦行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吾会在这里等你。”
——所以，尽情去流浪吧。吾之心跳，永远与你同在。
【十九】
意琦行弥留之际，突然灵台一闪，记起了许多往事。
他想起年少时的轻狂岁月，侠骨丹心；想起那段曾与人同行的快意江湖路，玉阳江畔的浮沉逍遥；想起几经挫磨，大起大落的人生历程；还想起了一个人。
于是忽然就明白了这十八年的岁月从何而来。
湖海不留憾恨，意琦行微微一笑。
好友，这一生，你无憾了吧。
【二十】
多事春风吹梦散，同来何事不同归？
绮罗生推开房门：“意琦行，吾回来了。”
满室寂静，无人应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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