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时候,家里和叔伯家合养过一头牛,牛关在自家圈里。小时候顽皮,总喜欢翻爬到堆着稻草的圈楼上玩耍,印象颇深的是一次藏猫猫竟在草垛上睡着了,还是傍晚时候母亲去喂牛才听见了我的鼾声。庄稼人的晚饭总是比牲口吃的要晚些。
所谓的“圈楼”,其实就是在屋架上再接上几排木杆,并不铺垫木板。木杆之间的距离不宽,半米左右,比稻草长度短些。圈楼上除了平时堆放草料外,在农闲时节也搁置着一些农具——老篾匠用竹条精编细织的篮子、菜园里发黑的用来搭架结豆的树枝……甚至有时还会放着在茅坑里进进出出的打粪水的桶。
在众多的农具中,在圈楼上唯独有一件是最不常见到的,那就是犁。
记忆中的犁,由一架造型独特的犁身和一块三角内空的犁头构成。犁,就像是一个体型佝偻却又不知疲惫的老者,他从不抱怨,只顾低头开疆辟土。
黄昏映着一片新翻的土地,一个驼背的牛翁坐在地埂上,一根木头镂空的烟袋吧嗒着嘴,一架开裂但油亮柔滑的犁。犁静静地坐在未翻的地里,紧紧地盯着老烟袋里吐出的烟雾,不觉厌烦地听着老者重复了几十年的故事,而且生怕自己听漏了某个动人的情节。老烟袋会心地来回抚摸这半生唯一不倦的听众,他们更像是一对体己的情侣,而今天他的独白可能便是他们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别的情话。
或许再过几年,也或许就是明年,老人可能就不会再出现在地里了,犁也不会出现了……隔壁山头的地里冒着两股烟——一个壮年左手夹着一根纸烟,右脚压着油门,尾气管冒着黑烟。
现在,回老家的时候,我还会看见那柄布满灰尘的发霉的犁,它跟竹篮、树枝,甚至粪桶放在同一个地方,只是这个地方没有堆着草,下面也没有养着牛了。
我再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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