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高夫是一位对中世纪情有独钟的历史学家,此前,华东师范大学曾经出版他的另一部著作《我们必须给历史分期吗?》,他在书中引用大量史料,希望以此破除人们对中世纪的刻板印象。如果说,《我们》展现了勒高夫作为一名学者的学力及其在思想上的深度,那么后浪出版集团引进的这本《中世纪的英雄与奇观》更像是一本治学间隙假以怡情的“放风”札记合集。中世纪是一个宝库,而勒高夫则是看守宝库的忠实信徒,梅林、独角兽、亚瑟、列那狐……这些是宝库中熠熠生辉的精致守护使,尽管已经风流云散,但仍是勒高夫最亲密的朋友,他熟悉它们的源起、过去、现在和衍生形态,他知道它们曾被什么样的人民所供奉,尽管它们的面貌在他眼中是如此清晰,但勒高夫告诉我们,不要走近,而要对它们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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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这是一个矛盾的尺度。一方面,中世纪的英雄和奇观,即便对于东方读者来说也并不陌生,无论在欧洲还是中国,列那狐都曾陪伴我们成长,罗宾汉是勇气和正义的化身,光是“骑士”这两个字,都能使人产生无限浪漫的遐想。我们把独角兽印在杯子、衣服和手机壳上,穿在身上、抓在手里,就像一到除夕之夜,所有的小孩子都知道在远得不得了的从前,曾经有一个年兽要出来作怪,它藐视一切,却唯独害怕爆竹的声音和火光,还有红色的东西……传说之所以为传说,是因为它能够唤起大多数人的共鸣,这是一种智慧。从这点来说,英雄、奇观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有一种近乎于乌托邦式的平等意味——每个人和它们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另一方面,意象又是极为复杂、遥远的存在,在孩童的眼里,它们几乎触手可及,但对于学者和有心想要一探究竟的人来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在勒高夫看来,意象培育和构建了传说与神话,后者是一幕幕大剧,而前者是主角,与我们所熟知的关系不同,源于人类社会历史、心理情态的意象,有相当程度的主动性和生命力——它们并不是被操控在三流小说家笔下的角色。
现实与想象的世界并非泾渭分明,它们彼此影响,共同“建构了一个混合的世界,形成了脱胎于存在的非现实性的现实素材,吸引着中世纪的男男女女的想象。”曾经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英雄,如贞德、亚瑟等,在成为传说后,会渐渐脱去作为凡人的一些特质,成为更加纯粹的圣者、勇士或某一类文化的象征。而完全被杜撰出来的女教皇若安或是列那狐,却能够引发不同群体的强烈共鸣,因为核心特质根植于社会文化,它们更能超越自然与超自然、此世与彼世、现实与想象,进而跨越纯虚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
人们动辄给中世纪贴上矇昧、压抑的标签,仿佛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被压缩成了细密画上的小碎片似的。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对此,我没有什么发言权。但至少,通过这些或美好、或饱满、或绮丽的意象,我能感受到一些些中世纪人们的真实情绪。就像装饰画中常常出现的杂耍艺人,与凡人结合的梅绿丝娜,具有预言和魔法天赋的梅琳法师,它们的形象无不展现出所有中世纪英雄的基本特质:它们既能是上帝的朋友,也能是魔鬼的爱人,既能拯救他人,也能跌入罪恶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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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其中,道德与罪恶、纯洁与污秽的区别被搁置在了一旁,在讲述与倾听中,一种关乎人性的欲望得到展示和认可。人的好奇、悲伤、愤怒,像种子一样洒落在历史的各个角落;人心底的呼喊,像风一样涨满了每一立方逝去的过往,可以说,在被“野蛮”和“黑暗”浸染的中世纪时期里,传说和神话是最坚固的见证,也是带领我们穿越时光的信使。在今天,经过电影、游戏和通俗读物,它们又获得了一次次新生,也许,这些由人类历史和天性基因构筑的意象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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