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带着的行李只有心情。行李有可能越来越轻,也有可能越来越重。
娇娃踏上远去的山路,岔路口不多,一直朝前走。前面的那座山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半山腰有零星几户人家,像是给远行的人准备好的驿站。
沿途也没什么风景,黄土地被分割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像极了各种裁剪剩下的边角料。当农家人把种子撒在它的怀抱里,这些边角料就享受着农家人特殊的厚爱。
来到半山腰的人家,公鸡的打鸣声格外响亮,似乎是为了迎接娇娃这位不速之客。
“阿姨,请问姚家湾怎么走?”
那个扫院子的老妇人停了下来,疑惑地抬起头。平时没什么人经过这里,她不太习惯有人这么礼貌的询问。
“你......你是?”
“哦,我是去报到的。请问姚家湾怎么走?”
“姚家湾?哦,那还远着呢。我们这是雷家山。”
“还有多远啊?”
“小孩的时候就唱调调:门前三座山,过了雷家山,绕过李家门,后山就是姚家湾。”
“这是雷家山,过了李家门,才是姚家湾,是吧?”
“远呢,远啊!姑娘,喝口水再走。”
老妇人打了桶井水,娇娃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清凉的甘泉冲淡了满身的疲惫。
“姑娘,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现在年轻人都往外面走,打工去了,干几年城里买了房,都不回来了。你看,我们这山窝窝就剩我们两户人家了。”
“我去报到。”
“什么抱倒?”
“我是分配到姚家湾小学的老师。”
“哦,老师,辛苦哦。那么远,一个姑娘家。以前我们这有娃娃也去那里读书,后面娃娃跟着大人走外面去了。没走的,就剩下老的老,小的小。”
娇娃告别了老妇人,继续赶路。
爬到山顶,看到山谷低处有些人家,估计就是李家门了。山路在半山腰盘旋而去,不用到村子里去。
这里的山路要宽敞些,平坦些,有拖拉机碾过的痕迹。可以看到低谷里农家人赶羊的身影,这里的住户要多点。
她听到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像一串风铃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回头一看,是继承骑着车追上来。
“这路不好骑车,只有平路和下坡路可以骑。”
“说了不用送,你怎么来了?”
“女孩子家,走也不说一声,背着个大行李,哪能爬得动?”
娇娃一路上没觉着自己身上还有行李,这回儿才感觉到被绳子勒紧的肩膀有点疼痛。
继承取下她肩上的被褥,捆在自行车上,推着往前走。
“这里是李家门。”娇娃指着下面的农舍。
“这么远的地儿,要是没学校,娃们真别想上学了。”
“很多人都搬走了,估计剩下的读书的孩子也不多。”
“是呀,现在年轻人出去打打工,也比在山里种庄稼强。有能耐的都把孩子接走了。”
“像这样的学校还多吗?”
“不知道。只要有孩子,就要有老师。很多地方成了一人一校。”
“什么一人一校?”
“就是一个学校一个老师,校长、老师、教务、后勤集一身。”
娇娃沉默了,低头赶路。
快到中午饭的时候,他们绕过了李家门,腿脚乏软,饥肠辘辘。幸好继承出门带了些干粮,娇娃只管走路,包里一口粮都没带。
父女俩就坐在山巅,啃着馒头,前面高低起伏的山恋延伸开来,看不见路人。刚才那些农家人都藏在了大山的褶皱里。
前面是下坡路,不算太陡峭,但坡度很长,偶尔有些拉粪的架子车路过。
娇娃坐在自行车后座,继承骑在车上,手心里捏了满把汗,自行车呼啸而过,叮叮当当的铃声从山顶响到山谷,拉粪的驴子被惊扰了,抬起前蹄嘶吼了一声。
谷底可以看见半山腰有些人家聚集居住在那里,有面红旗在高高的柱子上飘扬,那里一定是个学校了。
父女两人推着车子,一前一后,尘土没过了他们的脚面,没过了自行车的轮胎。
到半山腰的学校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学校的木门吱吱响,上面贴着的字在风中瑟瑟响。里面是一排破旧的房子,有五个玻璃窗户,退了色的木门,像是教室的样子。角落里有三间土坯房,屋檐的地方有伸出来的一截烟管,应该是冬天生炉火的烟管。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旗台,白杨树的旗杆笔直高挺。
出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师,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镜框边上缠着白色的布屑。
他扶了扶眼镜框,笑着露出黄牙,说:“是新来的老师吧?终于来了一位老师了。”
娇娃没有应声。继承忙答道:“我们女子分配到这儿了,麻烦你照顾一下啊。”
“幸好来了一位老师,要不然,我这老骨头哪天没了,就真没老师了。”
“我们女子姓祈,就叫她小祈吧。”
“祈老师好。我姓吴。”
“吴老师好。这里有多少学生?”
“学生不多,大概二十来个,这十里八乡的就这些了,年轻人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孩子也只有在这上学了。”
“二十?这些孩子为什么没跟父母一起走呢?”
“哎,有的能耐点,外面还能带孩子上学。有的自己在外面难糊口,带个孩子拖累,索性留在老家,交给老人照看了。”
娇娃听着满是心酸。
天很快黑了,继承帮娇娃收拾了一下房间,架好了炉子,生好了火,把家里带来的菜和面放好,做了点揪面皮。娇娃在姚家湾的第一碗面是父亲做好端过来的,她只是默默坐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做些什么。
继承怕女儿难过,尽量找些开心的话,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帮她把饭吹凉了一些,拿着筷子递给她。
娇娃接过筷子,虽然没胃口,但还是低头吃了起来。
晚饭后,继承找吴老师交代些事。
娇娃闷得慌,爬到山坡上,看着眼前的学校,渐渐模糊起来。山恋渐渐模糊起来,山与山连接的地方闪着灯火,星星点点的灯点缀在山间,像黑暗女神的玛瑙,遥远而不可及。黑暗女神最终用黑色的布纱盖住了山恋,掐灭了盏盏灯光,合上了沉重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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