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雨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下着,时缓时骤时密时疏。透过阳台厚厚的玻璃幕墙望去,远处近处都是一片雾茫茫雨濛濛。已经是连续下了十天这样的小雨了,室内室外充满了湿漉漉黏糊糊的空气,弄得人的心情也是湿湿的郁郁的。
这是我们这里立春以后的第一场春雨,难道今年的初春就是这般的模样?说实话我最不喜欢就是这样的雾雨,回南天的潮湿空气里夹杂着一丝令人讨厌的霉味。趁着现在雨刚停,我赶忙换上新买的那件防水紫色连帽长风衣,特地忘记带上雨伞,也想带点小诗意,和这春风春雨来个亲密接触,到附近的公园路旁去找春天。
此刻的公园很少行人,雨雾一片浓。真可谓是山朦胧树朦胧,鸟朦胧人朦胧。这让我不禁想起多年以前曾经的画面:我也是穿着一件浅紫色风衣,打着一把透明的塑料小伞,带上一起穿着亲子装三岁的儿子,一家人到郊外去找春天……
那天,儿子小西从幼儿园回来,摇头晃脑用那极嫩极稚极可爱的声音读着:“春风一刮,芽儿萌发,吹绿了柳树,吹红了山茶……”然后就是一大串的问话:“妈咪,春天到了,春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老师说,春天是绿色的。”我故作神秘笑了笑,约定星期六全家总动员一起找春天。
记得我小时候,幼儿园和小学的老师也会领着我们去找春天,我们边走边唱着: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那时曾给我带来多少的欢乐!自己已不再是天真烂漫幼稚的儿童,当然也不会再问“春天在哪里?”这么可爱的问题。可我仍然像孩子一样奔向郊外,这或许是受了小西的感染吧。
到了郊外,满眼都是绿。深绿浅绿、黄绿青绿、奶绿豆绿、果绿湖绿、葱绿草绿……大自然的调色板真是绿花了我们的眼。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找树?找花?找小苗?找嫩芽?当然是给一脸雅气的小西找春天啊!
二月的南方小城,前几天还是寒风细雨,冰冷冷的。如今北风停下来,太阳终于露出了脸儿,暖暖的,好舒服,或许这就叫做乍暖还寒吧。
连日的薄雾和雨水,润湿了泥土,田野四周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云,像烟。突然想起不知何人的诗句:“绿染芳源,烟笼远树,小桥流水,篱落人家。”虽然这里没有小桥,那大口的鱼塘,在春风的吹拂下,微波起伏,荡起一波波的涟漪,也颇有几番相似的意境。几个村童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小手都缀了一把满满的绿。我突然心血来潮,向其中的一个小孩问起小草的名字。看着陌生的我,小孩很害羞地摇了摇头,“小草没名字。”一扭头就跑开了,留下一路孩童清脆的笑声。有意思,小草没名字,小草真没名字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旁边的先生却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小西更是鹦鹉学舌:“小草就是小草啰,还能有什么名字!”儿子又把我逗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莫名其妙,或许这些小草真的没有名字,可有名没名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把清新和绿意带到,这就足够了。
小西一边用穿着雨鞋的小脚用力踩着乡村小道上一深一浅的小水窝,一边奶声奶气唱着我教的那首老掉牙歌曲《春天在哪里》,童音童趣笑声笑语洒满一路……
似乎这一切全都近在眼前,恍如就在昨日不曾远走,蓦然回首青春却早已不在……时间可过得真快!那年带着三岁的小西找春天的时候,就一直想找书里的犁牛春耕图或牧童短笛画,可到现在也不曾找到。我的思绪继续跟随漫天的雨雾在四处游走飘荡。
天空又下起了若有若无细细微微的小雨粉,我竖起风衣帽子沿着公园的小河姗姗而行。春风拂过正吹皱了小河里的水,风里有淡淡草木青涩特有的味道,深深浅浅的“雨中草色绿堪染”如油画般映入眼前,有一种温润清新又朦胧如幻的感觉。经过鸟塔的时候,发现几只大大的白鹭静静栖息在一颗大树上,一动不动望着远方。经历了一季花盛的向日葵地里,除了偶然还能见到几棵小得不能再小的袖珍向日葵倔强微笑的小脸外,花地里面就剩下不成规模春风吹又生的油菜花了。仔细瞧瞧,油菜花这时候也开花了,那星星点点细细嫩黄的小花随风轻轻摇摆,有点弱不禁风让人爱怜的样子,这都是贪心路人过度采摘油菜花心的结果。由于公园没有及时的规划栽种,今年满地金黄蜂蝶飞舞的油菜花恐怕要让喜爱踏春赏花的人们失望了。
或许这些年里参加过太多的赏花郊游活动,重重复复都在花的海洋里美拍徜徉。细数一下油菜花、桃花、梨花、樱花、禾雀花、紫荆花、薰衣草、向日葵、格桑花、风铃花、木棉花、杜鹃花……如今的我,似乎早已对那些成片姹紫嫣红的春之花失去了热度和热情,也失去了美照拍不停的兴趣。公园花地里的花并没有给我带来惊喜,雾雨中瘦弱的油菜花更不是我想要找那春天的样子。
我困惑的眼睛和无奈的脚步茫茫然绕了一大圈,不由自主绕进了小雅小园里。这是我居住小区旁边的一块还没开发的政府用地,爱种菜的小区居民先知先觉纷纷抢占这块闲置空地,充分利用附近资源发挥个人所能,开垦变成了一片片不同特色的菜园格子。因为我一直以来的采菊东篱情结,也因为我在巧的时间巧的地点遇上巧的人。凑巧得到了这么一小块的荒地,几经平整和改造,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小雅小园。
有空的时候我总爱到小园里,和小草小花小瓜小菜小果小虫说说话聊聊天,和种菜的邻居大姐们学种植学农耕或是唠唠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常,听听她们讲旧旧的经验和新新的故事……
小园左边种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为了能让儿子能吃上湖南老家的正宗辣椒,不辞辛苦一边带着一岁的小孙女一边开荒种菜。心疼儿子的她忍痛丢下老伴和正读高中的女儿,远离家乡小山村来这里帮儿子儿媳带小孩。乡村人吃苦耐劳的淳朴本色在城里一点没变,她就像一台机器似的不停地连轴转,洗衣做饭搞卫生……每天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小孩的吃喝拉撒睡觉玩耍……每天有数不尽的带娃事。从小孙女出生开始,大姐已经有整整一年没回老家了。“不是不想家,实在是没办法啊!现在正是儿子需要帮忙的时候!”攀谈中大姐体贴地说着:“媳妇家在山西,一个人大老远跑来南方也挺难为她的,就把她当作自己的亲闺女了。”
“奶奶,宝宝要换尿不湿啦!”媳妇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叫着,正在厨房做着菜的大姐赶忙把炉火关掉,停下手中的活急匆匆地帮小孙女换尿布……
“媳妇人好,对我也很好,就是不会带娃和干家务。”大姐一边在我面前叨叨,一边又说着:“做人就要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一家人才能永远在春天里!”
我霎时被这位乡村大姐的话所惊艳,好一个难得糊涂的春天里大姐。
小园右边种菜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她和老伴都是退休的中学老师。他们日复一日起早贪黑相伴着的痴迷种植,令人不禁佩服得直竖起大拇指。为了开垦菜园,阿姨老两口是午餐在地里午休也在地里。收集落叶给土地保湿,拾捡树枝给园子筑篱,找寻石子为菜地铺路,采摘松果为改善土层……对于耕种菜地的每一样细节,他们可谓是做到极致。
我在闲聊中才知道,阿姨他们的独生儿子不在身边,在上海成家定居了。前些年也是一直在儿子家帮忙带孙子,现在孙子上了小学,老两口就回来了。“阿姨,你们不去上海啦?”我有时忍不住调侃二老。“不去啦!不去啦!儿子他们有空回来看看就行啦!”阿姨连忙摆摆手,继续说着:“大城市是繁华,可节奏快压力大,还是小城市最适合我们。”
你瞧,趁着这二月的雾雨,趁着这泥土的湿润,阿姨两口子又开始了辛勤的劳作。“一年之计在于春,最是一年春好处”;“春色满园关不住,春色恼人眠不得”;“春风送暖入屠苏,春风吹入钓鱼湾”;“春风又绿江南岸,城南小陌又逢春”………阿姨和大叔一边挥着锄头,一边相互雅趣幽默对着春天的诗句,就像两个智慧调皮的老顽童,在朦胧的雨雾中留下了他们独特优雅的春种剪影。
早春的春天还需要找吗?看着菜园邻居的大姐阿姨们,我想春天不正悄悄来到了她们的家里吗?
我在小园里的大石头上坐下,尽情地静静感受着这二月的雾雨。突然发现铺满砖石的小路缝隙里不知何时长满了青草,发现爬满架子开着花儿的荷兰豆有几株悄悄地结出了丁点小的豆荚。我的心不禁为之一动,顿然涌起一阵莫名灿烂的喜悦,原来春天竟然就在我的小雅小园里。一首小诗瞬间而生:
春的雾雨落入田野,
要与花草细语。
春的青草落入石阶,
想与你我为邻。
落入的是朦胧的绵长 ,
落入的是春影的染墙。
不知二月的早春,
小园已绿意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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