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概念里，春节是一个团聚的节日，是一个欢庆的夜晚，是家人团聚、笑意满面的时刻。家的意义在此时被凸显放大。拉着行李远远地看见母亲守望的身影，而父亲则准备了满满一腹的话语来叨唠。锅里面炖煮的卤肉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母亲进进出出忙活着端菜上桌。家里亲人团聚，小孩子们活泼好动，追逐打闹，同辈间聊意盎然。似乎一切都需要热烈浓郁起来，才称得起这个节日，才称得起碧蓝晴天。每个人，不论是在路途上奔波的人还是守候的亲人，都抱着期盼等待着春节的来临。然而，期盼里，记忆中的一切有时候，却很像小时候吹过的泡泡，阳光中七彩绚烂、轻盈透亮，然而低头再看却破碎消失得彻底，后来再怎么吹，都没有已经失去那种心态了。幻象虚掩下的家，里面有责任、关系、冲突、竞争、愿望、支持等更多的东西。

也许有太多的时间，一直消耗在路上。从小时候开始，寄宿的生活开始，每个周末回家两天，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学校。离家寄宿的开始，正值叛逆年纪，与人疏离，亲密的感觉极少有过。每个礼拜回家后，只是闷闷地在房间写作业、听歌和睡觉。毕竟48个小时很短，睡一觉就要离开，回到那个束缚手脚、无法自在伸展的地方。在十几平方米的空间里的寄宿生活，严苛的生活作息规则下，每日按时起床折叠被褥与毛巾，洗漱，排队等待上厕所，上课，午休，上课，夜自习。日子反复，无隐私和自由可言。曾有一段时间，那么茫然，仿佛往前一步便是暗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依靠。脱离了宿舍生活之后，换工作的需要，多次的搬家，居无定所，接近漫游一般地在城市之间漂流。从大学开始带在身边的书籍，在岁月的堆积中愈发厚重。后来带了一些家具，一只暗香幽幽的老檀木茶桌，一套朋友赠予的骨瓷茶具，几只日常喝水用的日式琉璃杯。清淡的生活，携带在身边的物件从一两个箱子变成了整车的行李。偶尔收拾东西、擦拭旧物的时候，想念起小时候在身边的人，大部分是故友，而今却不敢再见面，生怕一脸怯生惹来太多尴尬。多数时候，搬家总会把收起来的心事掏出来再往更深处埋藏。

在家的房间里，一个定做的木制书架，挤了满满的书。书缝间插着和同学的秘密书信，都是些少年强作愁的话语。但其实现在明白，自己那时的心境，是青春年少时无处宣泄的能量憋出的郁闷。白色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同学送的热血动漫的临摹画，一张蜡黄色的双人大床，枕头放在中间，下面压着母亲在神明处求得的福包。套着深蓝琴套的吉他被放在书桌左边，藏在桌与墙壁之间的间隔里。少女时候的房间，被时间忘记了。每次回家，它都不曾改变，与记忆的每一处对应，都让我心安。一些私密的信件、书籍、物件我一直随身带着，然而心里却也清明，它们都属于我的房间，岁月流转却风尘不变的地方。

以前从未离家，尽管心已经飘到远方不知所踪，然而始终熟悉适应春节期间走亲访友，家里面热闹地乱腾腾的。工作后回家，却突然像第一次看清楚亲友的面容。众人围着茶几，新年的鲜花把家里装点得喜气，话不落地，茶一直续着。一个有一个问题像砖头一样拍过来，似乎想要拍碎粉末糊成的外壳。催婚、工作、年纪、家庭等，压力是每个人嘴里零碎的唾沫星。年末聚会中，家里人的境况也一一知晓。他们多么奇怪，把年纪筑成一道门槛，当力及迈过之时，不问意愿，若干只手强强拉我进去。受不住亲友团聚，只能躲到房间里。年复一年，少女的心事一直那么的简单。这扇门，隔绝了面目越来越不一样的家。也是这几年，看清楚了原生的家里，不仅仅只是有父母手足的爱，还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只是幸好，在觉得失望或者孤单的时候，还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回，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家。看到书依然是那个顺序排在书架上，书桌右下角的抽屉把手永远都是坏的。躺在床上，听着家里依稀的吵闹声、外面街道汽车开过的声音、邻居互相招呼的声音。白色的天花板上，漂浮着很久以前，自己留下的心事，凝望着从前的自己直至困乏入睡。后来回家，都会买几本新书，带几张专辑，安静地度过春节。也许因为我需要的只是对关心我的人的陪伴，感恩而相聚。毕竟有些人已经形同陌路，多年以后的经历，其中幽暗与曲折无法对人说出。

可以嘶声吼叫或是寡言抑郁，消解身上枷锁的地方，它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