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段时间阿爸的腰被牛撞了一下,听他说并不严重,也没感觉有什么不适。可是过几天我打电话回家,他说他的腰疼得厉害,他本来是想搽一些药酒敷衍了事,想着和以前一样,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我坚决不允,要他去一趟医院。
两天后,我再打电话回去,询问他的情况,他说去看了,医生说牛本身撞的那一下并不重,只是由于其本身骨质疏松,引发的老年反应。
我当时很惊讶,什么时候“骨质疏松”、“老年”这些字眼跟他染上了,要知道,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严厉、强壮的硬汉形象。不过后来我又释然了,这个男子今年已经五十七岁,放在城里早就退休享福了。
不知不觉间,阿爸都已渐显老态,而比阿爸还要年长三年的阿婶就更不用说了。只是,他们的肩上依然挑着重担,每天还是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偶尔,心里还要为子女的事发愁。
这,是我们为人儿女的无能了!
二
就像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父严母慈,而且小时候阿爸对我们的严厉超出了很多家庭的标准。也许是坚信“重棒之下出孝子”,加上阿爸的脾气一直比较大,所以我们几个从小没少挨打。我还好,因为我是最小的,家里比较宠,而大哥跟姐他们就没这么幸运了,那时候,我们用来钓鱼钓青蛙的竹枝不知道被打断了多少,以至于有时候我们都不敢把这些“作恶工具”往家里拿。总之,那时候,我们谁都怕阿爸!
其实,说实话我们被打的时候心里都挺怨恨他的,当时跟大哥他们在私下里说的气话就是以后等他老了不养他。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心里的那股气也早已经消了,当年阿爸做的是有点过分,不过,也正是他的重棒打醒了我们,使我们没有像一些农村青年一样误入歧途。当然,也许更多的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还有——生活所迫!
当时,家里有七口人,生活重担全部压在阿爸和阿婶身上。因为阿婶嫁过来没多久,阿婆就摔断了腿,所以家里的农活基本都是阿婶一个人在做,但是,光靠养猪和种田是没什么收入的,仅能维持基本生活,所以阿爸他总要做些什么,为家里攒点积蓄!最后,阿爸选择了做农副产品贸易,跟几个人合伙,从广西收购一些土特产,然后拿到广东去卖,中间赚个差价。因为没什么资本,所以规模是很小的,不怕破产,也赚不了什么大钱。几年折腾下来,地方去了不少,生活基本还是在原地踏步。
这个时候,我想阿爸跟阿婶他们的心里是焦虑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读书的钱哪里来?
或者是应了那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也不像一些小说里面写的那样,相敬如宾,夫唱妇随……恰恰相反,阿爸跟阿婶在家里有时候会为了一件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在我们村,不吵架的夫妻好像没有。吵吵闹闹几十年,他们有没有深爱对方我不知道,但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相处方式,习惯了也就成了生活!
我上小学以后,阿爸转行做了“猪中”,就是在猪老板和养猪户之间充当介绍人,一直到现在。这份工不用离开家,闲时还能帮一下家里做农活,虽然生活改善的不多,但起码阿婶不用那么辛苦。
如今回想起来,我也许能理解一点当时他们吵闹的原因了!想想两个人,每天起早贪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得那么累,却看不到生活的希望。阿爸阿婶不是什么圣人,他们也会迷茫,会抱怨,但手中的活又不能停下来,所以心里肯定有股气,这就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家里的老人身体不便,无法改变什么,四个小孩还不懂事,所以唯一的发泄对象只能是对方。而两人的文化水平都不高(阿婶小学四年级,阿爸初中毕业),和平文雅的方式显然不适合,最好的办法就是敞开嗓门,无所顾忌的大吵一架。吵完了,也许会冷战几天,但心里的气也出了,明天继续早起、做工,为孩子、为这个家坚强地活着!
三
阿爸在外面奔波劳碌确实不容易,其实阿婶在家里是最苦最累的!
那些年,家里全由阿婶一个人扛着,割禾,插田,上山砍柴,没有一天是闲的。曾经她跟我说,就是大年初一她也是从早忙到晚。是的,阿婶做的都是一些琐事,但这些琐事她却是做了一年又一年,这些小事几乎霸占了她的全部时间,成为她生活里绝大部分。
还记得,在我们几个上小学的时候,阿婶每天早起为我们熬稀饭,热一下隔夜菜。其实,整个过程只需二十分钟就完成了,但她却从阿哥上学开始到我上完小学,花去了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天天如是。有一次,阿婶发高烧,我自己起来熬稀饭,可我刚准备好,还没烧火,她却出来了,说怕我做的不好。所以我从不抗拒吃隔夜的饭菜,有时候感觉还挺好吃的,也许是多了一份童年回忆的甘甜。
再说个深深镌刻在我脑海里的事。当时家里没钱,我们几个的毛衣都是阿婶夜里一针一针缝的,很贴身,很暖和。那晚,我早早睡下,一觉醒来,发现阿婶还坐在床头一针接着一针织着,看看钟,快十二点了,床头那盏老电灯发出昏黄微弱的灯光。我有幸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也见到了很多文章所写的经典场景。并且,我在高中时也把这个画面写到了我的作文里,那篇作文当时一气呵成,得了56分(满分60分),是我写的最高分的作文。
阿婶,这个平凡的农村妇女,朴素,大方,勤劳,她虽然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却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母爱如水,无声而隽永”。她教给我的,是任何教科书都无法给予的!她为我们做的点点滴滴,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将会伴随一生!!
四
童年的生活是贫苦的,但同时也是快乐的,而且这种乐,乐得纯粹,乐得单纯。
那时还没有电视机,所以吃完饭以后,如果不去隔壁家看电视,一家人还是围在饭桌旁边,一起说说话,而我这个小儿子则有权利坐在阿婶的腿上。聊的内容很广,乡里的大事、村里“名人”的成名史、未来几天的农活安排等等。中间阿爸会偶尔说上几句对我们或告诫,或鼓励的话语,一点点引领我们走好人生的路。
有的时候,村里停电,我们几父子就坐在一起打牌,阿婶在旁边看着,玩得最多的是“争上游”。不过阿爸老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鸡”,比如他出一个顺子,经常在里面夹着一张小牌。被我们发现以后,嘻嘻一笑又拿回去。所以,往后跟他打牌,细心的二哥老是盯着他出的牌,这样一来,阿爸老是输,按他说的,是运气太差,难怪当年做生意赚不了钱!
后来,几个孩子都陆续上学了。每到开学,家里拿不出学费,都是叫村里在那边当老师的做担保人我们才得以入学。而每到期末,学校催交学费,有时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每次东借一点,西凑一点才补齐。还好我们几个都很争气,成绩都不错。
我上学比较迟,也许是占了年龄上的优势,所以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次段考,期考,都能为家里带回一张奖状。那些奖状粘在首廊的那堵墙上,粘住了砖头间的缝隙,也暂时地粘住了阿爸阿婶的忧愁,小学毕业时竟粘了小半边墙。每次家里来人,看到那抹鲜艳的彩色,跟旁边的灰土墙放在一起更是显眼,夸这家出了个好孩子。阿爸阿婶总会露出谦虚的笑容,那也是我最高兴的时候,这片彩色就是我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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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在读初中的时候,拿到的奖状更多,只是觉得拿他们去粘土墙实在有点浪费,我跟阿婶他们约好,等新房子建好了,再全部拿出来。只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新房子的墙已经够白够明亮,也没有裂缝需要粘补,这份昔日的荣耀只属于过去,就让它永远封存在我的抽屉里吧!
五
2004年,我转学到县城读初二,至此,四个孩子全部离开了家。从那以后,我也逐渐有了“家”的概念,有了想家的情结!而阿爸阿婶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了很大的改变!
虽然县城离家不远,但我回家的次数却不多,特别是上了初三,我基本是一个月回一次,初三下学期我三个月都没有回去,端午节也是在学校过的,当时跟我一起的还有儿时的玩伴超彬,记得收假那天,他姐拿来了我们两家的鸡肉,吃着特别香!所以每次回去,我都很珍惜跟家人共处的时光。
也是那时候,阿爸的脾气没有了,有时候他们吵架,我一说双方都停下来了。在家的每一顿,阿婶都会问我想吃什么,尽量满足我。每次出门,他们都会叫我多带点衣服,或带上点吃的,路上别饿着,只是我从来都嫌麻烦没带!
2005冬天,寒潮来袭,天气骤然变冷,我防寒的衣服没带够,每天在教室穿着本就不保暖的校服冷的想发抖。有天快中午的时候,班主任跟我说阿爸来到办公室了,我当时很诧异,万万没想到。在走廊里相见,他还是穿着那件浅褐色的旧风衣,里面穿的挺多显得有点臃肿。他以前送过我到学校,但并不知道我的教室,校园挺大,他说他是问了挺多人才问到这里。“你那咸水普通话别人能听懂?”我有点好奇,好像还没见过他说普通话。“嗯,问多几个,也有个别懂白话的。”他给我带来一大袋衣服,我说穿不了这么多,他说阿婶叫带的,预多不预少,千万别冻着。穿着几年前夜里阿婶织的那件青色无袖毛衣,感觉这个冬天好像也没多冷。
这样的氛围让我留恋,但终究没能止住我往外走的脚步。阿婶说:“以前最怕搭车的你,没想到如今却走得最远!”是啊,小时候晕车,每次坐班车都感觉要了半条命,所以县城都很少去。如今离家是越来越远,回家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初中转学以后,离家30公里,基本上每个月回家一次。
高中,离家120公里,每两个月回家一次。
大学,离家2700公里,每年回家两次。
如今工作,离家3000公里,每年回家一次。
离家越远,对家越是挂念,远方的家和我的双亲是否一切安好?!
我知道,阿爸阿婶都已开始步入暮年。阿婶在早些年就跟我说,夜里经常睡不着,或者睡得很轻,外面有什么动静立马就醒了。阿爸也时不时腰酸背痛,自叹体力远不如以前。
不过,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们的付出我们永远铭记,如今你们可以坐下来歇一歇,那副沉重的担子就交给我们吧!
感谢你们,我的双亲!
阿爸!阿婶!
(此文写于2014年春,今2019年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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