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年,远在乌鲁木齐的大哥,在那年年前,写来了一封信,告诉家里人,今年要带着儿子,女儿和老婆一起回家过年。
母亲偏瘫,父亲病重,只剩下姐妹俩忙出忙进。大哥远方的来信,总算让一家人看到了希望。春节将至,家徒四壁,没有钱置办年货,只等着大哥回来,一家人能高高兴兴地过个团圆年。
腊月二十六,大哥大嫂果然带着六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回来了。大哥是回来了,可大嫂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头扎进同村的大姑的家里,根本就没有踏进家门。
大姑是父亲的妹妹,嫁给同村一个吴姓的瘦高个男人,尖嘴猴腮。因为嫌弃大舅哥家穷,大姑姑父同这个大舅哥家很少有来往,关系很是疏离。说起来大姑和姑父其实比一般的邻居对自家哥还要苛刻和冷漠。
大姑家有一个大儿子,两个小女儿。两个女儿和秋雁姐妹俩是同龄,所以从小一起玩到大,也算是朋友。大姑家的儿子娇生惯养,公子哥一个养尊处优,后来因为拦路抢劫致人伤残被判刑。这是后话。
因为姑父也姓吴,多少和大嫂娘家一有点儿沾亲带故,所以大嫂一直和大姑家走得很近。从前大哥大嫂一打架,大嫂就往大姑家跑,回家对公公婆婆更是变本加厉,不依不饶。
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大姑挑拨离间,但秋雁知道,自己家的家事大姑没少掺和。后来秋雁还听说大姑和大姑父找到父亲,要求秋雁嫁给他家游手好闲的儿子,父亲言辞拒绝。——那种近亲结婚,法律也是不会允许的。大姑和大姑父恼羞成怒,对秋雁一家的困难非但袖手旁观,还逮着机会找茬挑事。
姑父家解放前是老地主,家资颇丰,据说大姑的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有过使唤丫头,解放后那个使唤丫头当作女儿嫁到了附近村子,一直有来有往。姑父家在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家里有一片房子,一个小四合院。
大嫂和侄子侄女就住在大姑家里。大哥回了家,天天玩牌,可是他对家里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更不去置办年货。大哥吹牛皮的功夫了得,拿出一大叠来往的账单,向秋雁春玲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有钱,远远超越了村里的徐大铁这个万元户。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里连一两肉还没有买。腊月二十九那天,大哥早早的去集镇上去赶集,直到中午回家,只拿回了一兜青菜。
父亲气得半死,躺在床上,拼命咳嗽,上气不接下气。母亲自从生病以后,脑子也有点反应迟钝,只听从医生的安排,竖头就强撑半边身体,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锻炼身体。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滴水成冰。后来许多年里,人们在报道天气寒冷的时候,总会拿那年相比。反正以后许多年都没有那么寒冷的冬天。
家里熬了红薯稀饭,权当过了个大年。大年初一,父亲的情况越来越糟,大哥出门玩牌,顾不上给爹叫医生。
一大早秋雁和春玲一起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到附近的一个村子,敲开了一个乡村医生的家门,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上门出诊,到家里给父亲挂上了吊针。
晚上大哥回家,知道父亲输了液,还有点不高兴,把姊妹俩叫到旁边:“看这个样子,爹是不行了,看来也不用治了。没有了爹,我把娘和你俩都带到乌鲁木齐去。”姐妹俩没敢吱声。
第二天乡村医生又来了,一瓶吊针还没有输完,父亲的情况就突然不好起来,脸色发青,一时时会没有了呼吸。乡村医生拔了吊针,要求父亲住院治疗,也就走了。
看样子父亲在家是捱不住了,秋雁跑到隔壁喊回大哥。大哥拗不过,想到可以送到医院上班的大妹那里,也就套了架子车,兄妹三个把父亲送到大姐所在的医院去住院。
一夜大雪,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地馄饨,田野和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偶尔会有一只鸟“嗖”的飞起来,引起很大的动静。雪花绵密,且柔且劲,天地一色,路上行人车辆稀少,地下滴水成冰,人人都偎在家里,冻得缩头缩脑。
大哥拉了架子车,秋雁春玲一边一个跟在后面帮推车。架子车上铺着稻草,父亲躺在稻草丛里,上面盖了一床薄棉被。秋雁清楚的记得,父亲的脸像蜡黄,像黄裱纸一样,大张着嘴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粘痰从父亲乌紫的嘴角里不断的流出来,父亲呼吸窘迫,好像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冰天雪地走起来异常艰难。一路上兄妹三个谁也不说话,跌跌撞撞的不知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大姐所在的医院也是县城的一个城郊医院。大姐没上班,穿白大褂子的老医生,带着听诊器从急诊室出来,走到架子车旁边的,在父亲的胸口上听了听。听大哥介绍了大姐的关系,吩咐女护士帮父亲戴上小型氧气包。
“唉,不用往下抬了,太晚了,带上氧气包,拉回家吧。”花白胡须的老医生摇头叹了口气。
秋雁和春玲哭了起来,大哥啥话也没说,拉起架子车,掉头顺着来时路朝家走。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茫茫大雪,天地一色,路是那么漫长,那么遥远。秋雁和春玲边默默的流着泪,边扶在架子车的两边,机械地朝前走着。
父亲走了。大哥召集乡邻把猪圈里的家里那头仅有百十来斤的小猪杀了,又扒开雪地背回萝卜,白菜,蒜苗做饭招待客人。房前屋后的梧桐树放倒了两棵,请人在家现做了一口薄棺材。由于新鲜木材很重,地上又上了实冻,出殡的时候,抬棺的几个小伙子压得呲牙咧嘴,刚抬出院门,抬棺的绳子就断掉了。
人都说父亲是不愿意离开,不放心一家子人啊!为此家里还做了法事。
自从回家就没有踏进家门的大嫂,这次回到了家。白天在家里盯着,晚上到大姑家去睡觉。
父亲总算入土为安,大嫂就迫不及待了,拉上大姑家的架子车,不分青红皂白把家里的煤球,剩下的猪肉和青菜,甚至坛子里面年前腌的咸菜,连同坛子一股脑装上架子车,也不嫌累。一个人“吭吭哧哧”,踏着泥泞,把东西拉到了几里路外的娘家,秋雁家里像招了贼一样一贫如洗。
那年秋雁十七岁,春玲也十五岁了。两个姑娘一人围了一个白头布跑到大嫂娘家去讨要,当时几个村子的人都轰动了,都赶出来看热闹。杨家几个自家的叔叔,婶婶怕出事,赶上去好说歹说才把姊妹俩劝回家。
大嫂大摇大摆的回来,旁若无人,东西算是要不回来了,还免不了白天黑夜的劈头盖脸的臭骂。姊妹俩再也不敢吱一声。
大哥不知是当不了大嫂的家,还是当初根本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大哥并没有像原先承诺的那样,把母亲和两个妹妹带到乌鲁木齐,对这件事一直只字不提。
正月十六早上,母亲起床发现大哥不见了,他放在屋里的东西也不见了。秋雁赶到大姑家,大姑告诉秋雁,大哥一家早就决定过罢十五就走,还反过来问秋雁怎么会不知道。大哥走了,只留下偏瘫的母亲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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