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那条路

因为疫情宅在家里已经好几年了，但我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感到不适，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出门。

或许，只是因为没有可以陪自己一起出门的人吧。

想起第一次出远门是上小学前，那时因为家里穷没有去幼儿园，爸爸就带着我去他工作的地方。

爸爸是卖药材的，总是要去很远的山上采摘。至于有多远我也不清楚，骑着摩托车去大概要两个小时吧。

走进那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四处都有野生动物的气息，可就是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爸爸会找一棵参天大树——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参天大树，然后在树下铺上一张彩色条纹的塑料纸，再摆上几个面包、一瓶水和一本童话书。

爸爸会叮嘱我不要乱跑，之后他就带着一堆工具去干活了。

夏日的阳光毒辣，但漫山遍野的树林会给我消暑。头顶的树叶会将阳光裁剪成斑斑点点投在我身上，而我就借着光线，在躁动的蝉鸣声和泥土混杂着野草的芳香中，看那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童话书。

书中的主人公通过黑暗森林的考验，去往心中向往的国度。我对那美好的国度不感兴趣，却着迷于神秘的黑暗森林。

我抬头看去远方，在那茂密的丛林处，枝条交错，藤蔓缠绕，织成的一张张网像极了童话里的黑暗森林。

里面会有什么呢？

我渴望探险的心蠢蠢欲动，可还是败给了内心的胆小。爸爸不在，我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我只好在原地磨时间，磨到了黄昏，直到爸爸扛着一大袋药材叫我上车。

笔直的公路上，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紧紧地抓住爸爸壮实的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扬起了头发和衣服，“哗哗哗”“嗡嗡嗡”地响。

我眯着眼扭头看右方的太阳，红彤彤的像个蛋黄，把天边的云彩染上绚丽的颜色。橙红的光笼罩在荒芜之地上，遍地都是碎沙泥土，还有野蛮生长的草丛，冷风拂过，颇有种世界末日的氛围。

我钟情于这种荒芜苍凉的感觉，有着悲凉的将死之美。

在路的前方，是天空和公路的交界线，它一动不动，却仿佛没有尽头。

我总是幻想着，如果车一直行驶，是不是能走到天荒地老。然后在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公路裂出一条缝，下面是汪洋大海，我们飞奔而出，坠入海底。

这在我看来多是一件浪漫的事。

摩托车轰轰轰地往前跑，跑到夜幕降临的时刻，公路上的灯会亮起，细长的躯体宛如末世的机器士兵在看着我们。

爸爸、我还有摩托车的影子在灯光之下慢慢拉长，缩短，再拉长，再缩短，从前头绕到了后头，再由后头绕到了前头，反反复复永无止尽。

我多希望就这么一直开下去。

然而，旅途终究是有终点的。我们驶进了繁华的街道，万家灯火照亮回家的路途，香喷喷的饭菜在呼唤还没回家的孩子。

在那条昏暗的小巷里，我们看到透着灯光的屋子，那是我们的家。

摩托车停在楼下，安静地等着，等着下一趟远门。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摩托车不在了，爸爸也不在了，我也没再出过远门。

记忆里的那座山、那条路，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