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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妖怪志

新妖怪志

作者: 木森0000 | 来源:发表于2019-04-17 21:35 被阅读0次

    尸至

      〔尸至,又名“屋”。古代妖怪,因人之死亡而生。〕

      【01】

      在涉足青山树海之前,我已在酒店内瞭望许久。从酒店的窗口望去,它并不是很辽阔,而且一点儿肃杀气也没有,已至秋季,它反而色彩缤纷、神秘美丽,红色的、橘色的、黑色的、绿色的树叶子密密麻麻交织成一个炫彩的异世界。你很难想象,这样一片旖旎的树海,是以死亡著称的。

      这里每年都会发现几十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自杀而死。

      这就是青山县传说中的自杀圣地。我在附近旅馆住了一个星期,虽几次鼓起勇气,但一直不敢靠近这片死亡之地,每每站在山脚下,总感到一阵凌厉的凉风顺着脊梁骨一直爬到我的头顶,令人不寒而栗。因此,我很鄙视自己,鄙视自己这个想死又怕死的懦弱男人,所以,今晚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实施自己的自杀计划。

      晚上十点,我拿着准备好的绳索,再次向青山树海进军。

      我顺着山间小道走了很久,终于没入深邃的林海之中,这时已是十一点整,我特意看了一下手表。如同网上所说,这是个很邪门的地方。据说,由于以前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生活极其困苦,活生生地饿死过很多人,死去的灵魂纠缠在这片树海里不肯离去,久而久之,形成森然戾气,走入其中,人会迷失方向,指南针都不管用。

      当然,也有人说,这是因为青山树海地下蕴藏着大量铁矿而导致的异样现象。

      不管原因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来求死的。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脚下的碎石和周围参天的大树,我的脚底软绵绵的,每前进一步,似乎都异常困难。我东张西望,在婆娑的树影间,寻找我满意的树杈——它要够高、够结实,足以长久地吊在上面,不至于刚刚套进绳索就分裂断开,我可不想连死都这么滑稽。我一边走一边默默祈祷这次自杀能够圆满成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前方一棵黑色的松树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棵树笔直健壮,在一人多高的位置横生出一根粗壮的偏枝。

      我有些变态地兴奋起来,加快脚步,向那棵树跑去。可它并没有我视线所及得近,比我想象得远了许多,等我踉踉跄跄走到它身边时,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我仍很高兴,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大树的皮肤,很粗糙,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看透浮华的感觉。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在这根偏枝上吊死过多少绝望的人,但我敢肯定,我绝对不是第一个。

      临死之前,我不禁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第一次上学,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面对父母去世的悲痛……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注定这种东西的话,我想我的命运注定与孤独长久相伴。曾几何时,当我明白这一点时,也曾努力适应,可我发现我真的是一个很纠结的人,喜欢去追逐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让我觉得欣慰的是,我认识了三三,这个给了我生命中仅有的欢乐和幸福的女孩。

      我爱三三,大学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就身不由己地陷进了她的世界中。她很美丽,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大概因为我们同是东北人的缘故吧,很快我们就熟知了,不久我便向她表白了。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鼓足勇气向一个女孩子表白爱意,原以为三三根本看不上我,没想到她居然羞怯地答应了。

      那是我最最快乐的日子,恨不得每天都和三三在一起。我以为生命从此变得充实,会偏离死气沉沉的旧轨道。可我错了,正如我先前所说,有时人的一生或许真的是注定好的,老天会怜悯于你,但只是一时,绝不会是一世。

      我一边回忆过去,一边麻木地在树枝上绑好绳套。

      这根绳子很粗,绝不会断。我又用力拽了拽,确保万无一失后,我从旁边搬来了一块石头,放在绳子下面,轻轻地站到石头上,我将脑袋缓缓套入绳套。就在我闭上眼,准备踢开石头时,身后突然响起古怪的声音。我睁开眼,仔细听了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惨白,因为我听到有一个人在呼唤我的名字,而且声音很熟悉。

      那是三三的声音。

      【02】

      我发誓,前往青山县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何况三三是我深爱的女孩,我更不会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可声音清晰无比,从我身后茂密漆黑的树丛中徐徐飘来,虽然很轻很诡异,但飘到我耳边后,却像炸雷一样炸开。我不相信三三会出现在这片死亡树海中,我惊愕至极,飞快地跳下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的树林。

      迟疑片刻后,我解下绳索,飞奔而去。

      我绝对不允许三三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允许她有任何意外。

      树林比我想象的要茂密许多,身边的叶子夹杂着冰凉的露水,枝蔓缠绕在一起,好几次,我差一点儿就绊倒了。我并没有停下来,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因为三三的呼唤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苦,好像正被某个歹徒堵在小巷中,无奈地向我求救。终于,前方隐隐出现一丝光线,好像有什么人家。

      这更不可能了,青山树海是原始森林,为了保护自然环境,多年以前就禁止人类居住了。

      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向光线射来的地方走去。等我找到发光体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浓密的树海中,一座房子赫然矗立在其中。这是一座很大的老式别墅,颇像清代的贵族宅邸,纯木质的结构,斜而高的房梁,廊下挂满白色灯笼,透过薄纱一般的白纸,可以看到摇曳不定的火苗,光芒并不强烈,朦朦胧胧透着一丝鬼气,显得有些阴森。

      大门的门廊上方悬挂着一块红色牌匾,牌匾两边各挂一盏白灯笼,照射着牌匾上刻画的两个很古怪的大字——尸至。

      我有点儿害怕了,但很快就将恐惧抛诸脑后,因为三三的声音就是从房内传来的。我不顾一切他冲到大门旁,拼命地拍打着大门,大声呼唤:“三三,三三!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了?”

      刚喊几声,三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死亡还可怕的寂静,甚至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了。我打了个寒战,三三突然销声匿迹,我更加担心她的安危。我像疯了一样拍打房门,依然没人理会。我决定破门而入,我向后倒退了几步,攒足力气,向漆黑的大门撞去。就在我即将触及大门的瞬间,它居然自动打开了。

      我猝不及防,摔了进去。

      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大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我顾不得这些,一边揉着摔疼的膝盖,一边爬起来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三三。我冲进走廊,一边跑一边呼唤三三,可跑了一圈,连三三的影子都没看到。正失望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是谁?”

      我吓了一跳,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典型的上班族打扮,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有点儿秃,衣服看上去很廉价,颇为落魄的样子。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扑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暴打起来,并大声喝道:“把三三还给我,你把她怎么样了?”

      男人被我打得无从招架,徒劳地挡着脸求饶道:“你说什么呢?我……我不认识什么三三。”

      “不要再骗我了!”我怒不可遏,“我刚刚听得很清楚,三三就在你家!”

      “这不是我家啊。”男人一脸委屈地说。

      我愣了一下,半天才收手站起来,狐疑地看着男人。他的脸被我打肿了,坐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地呻吟。我再一次仔细观察他,这才发现——他的衣服有些肮脏,白色衬衣的领子已变成灰黑色,看样子有好几天没有换洗了,如果这真的是他家,怎么可能这么邋遢?看来,他说的是实话。这样一来,我立刻不好意思起来。

      我伸手将男人拉起来,说:“这不是你家,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叹了口气,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是无意中走进来的。因为……因为听到我儿子在这幢房子里呼唤我的名字,所以我……”

      我明白了,我和这个男人一样,都是被人“叫”来的。

      忽然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03】

      我和男人坐在门厅里,互相介绍后熟悉了一些。男人叫元郎,是青山县本地人,三十六岁,开了一家房地产中介,前不久公司倒闭了,他欠下一大笔债务,妻子因此和他分道扬镳,只给他留下一个九岁的儿子和一大堆麻烦。他无法应对那些每日都会找上门来的债主,焦头烂额下,来到青山树海。

      和我一样,元郎也是来这里寻求解脱的。

      我也向元郎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他只是不住地叹气,我想我们能够互相理解。

      静默了片刻后,我开始审视起这幢房子,刚刚太激动了,根本没来得及观察什么。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这是一幢典型的清代旅舍。内部装修古色古香,大门门厅摆放着一个柜子,上面有笔墨纸砚,用来记录住宿人员,整个旅舍只有一层,房间却不少,大概有三十几间,由东向西排列在走廊两侧,地板干净,天花板亮堂堂的。

      我走到门厅柜子前,拿起接待表看了一下,上面记录着我和元郎的名字,并写有入住时间,元郎是昨晚入住的,我是今晚十一点二十四分入住的。上面还写着我们各自的房间号码,元郎是03号,我是18号。我很奇怪,这些字是谁写上去的?

      我大声地喊起来:“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我刚要喊第二遍时,元郎懒散地冲我摆了摆手,说:“别喊了,我来了一天,一个人都没见到。这家旅舍里除了咱们两人,好像根本没人。”

      “没有人?”我狐疑地皱起眉头,“那这些记录是谁写的?这房间是谁打扫的?”

      元郎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自从进来后,我找了整整一天,确实一个人也没发现,所以,刚才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这里的老板或者服务生呢。”说着,他瞪大眼睛,“不过,很奇怪的是,我来了之后,一到开饭时间,食物总是准时放在房门外,我的房间内还有热水、电视机,甚至网络和电话都有。”

      “你没有用……”

      元郎猜到了我要说什么,直接打断我,说:“别想了,我都试过了,这些东西只能用,却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好像只是供我们消遣的。”

      我心里的疑问更重了,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旅舍,感觉这里很诡异。如果元郎说的是真的,那么是谁在这里设了这样一幢难以发现的旅舍?不,确切地说,我怀疑这幢旅舍的存在,因为每年警察局都会派人进入树海搜寻死亡人员,从未间断,这么大一幢房子,没理由看不到。另外,空无一人的旅舍是如何保持正常运作和日常维护的?

      元郎看我发呆,以一个先来者的姿态劝我说:“不要多想了,反正不管是谁把咱们引诱到这里的,都随他处理吧。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死吗?至于怎么死就随便吧。”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这个世界已与我毫无关系,包括这幢大房子。走回元郎身边,我坐到椅子上,无趣地打了个哈欠。这时,我又想起了三三,我可以不在乎别的,可刚刚三三的声音确实是从这儿传出来的,我得找到她。我“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在走廊里一边跑一边大喊三三。

      我激动地去推旁边客房的房门,想看看三三是否在里面,可房门都是锁死的,任凭我如何努力就是打不开。我用尽全身力气撞去,看上去单薄的房门居然纹丝不动。直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地上后,元郎才慢悠悠地蹲在我旁边。

      “别费劲了,我早就试过了,除了记录表上分给我们的房间,其他房间都是打不开的。”

      我瞪了元郎一眼,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元郎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向自己的客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还不如去看一看你自己的客房。”

      【04】

      这是一间很整洁的单人间,如元郎所说,电视、电脑、电话一应俱全,可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我来到床边坐了坐,很柔软,下一秒,明亮的窗户吸引了我。我几步走到窗户旁边,向外望了望,透亮的玻璃外是原始森林的夜色,浓重漆黑。我伸手去开窗户,却发现这是封闭的死窗户,根本无法打开。

      我有些失望,重新坐到床上,一股怒火冲上头顶。我只是来这里自杀的,为什么要和我开这种不需要的玩笑?我怒吼一声,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向窗户砸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椅子砸在窗户上,玻璃居然像棉花一样,将飞来的椅子和力量一并吸收,并形成了巨大的旋涡,继而缓慢平复,又将椅子弹回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我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才确定刚才所见不是在做梦。

      正在我为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很简短的三声。我打开门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是地上多了一盘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我有些好笑,是招待初来贵客的美味晚餐。不过,我真的饿了,我心想,即使是死也不必介意一顿美味的晚餐吧。

      这样想着,我拿起了筷子。

      这真是一顿丰盛的日式晚餐,精致的生鱼片,配有红酒、清爽的饭团和炸肉丸,还有一碗香醇的鸡汤和餐后水果,味道绝不亚于任何一家大酒店料理,真的是吃了一口之后,便再也舍不得放下筷子。我在五分钟内就风卷残云般地吃掉了所有的食物,之后满意地拍着肚子,长长地打了个饱嗝,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与此同时,我感到很疲惫,好像食物里放了什么催眠药物。我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一个打定主意离开人世的人,居然会为一顿美味感到满足。我狠狠地奚落了自己一顿,死的念头和缘由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是的,我已没有任何生存下去的意义了。

      我自杀的终极原因,是因为病。

      我得了世纪绝症——癌症。

      一个月之前,我还天真地以为,这种绝症一辈子都不会和我有关系,然而前不久的一次体检让我不得不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医生单独将我叫到办公室,严肃地告诉我,我得了血癌,是癌症里比较严重的一种,而且现在的治疗手段是以延长生命为主,还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他还告诉我,如果我积极治疗,或许可以多活几年。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的希望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彼时,我还憧憬着毕业之后的生活——和三三结婚生子,和她一起看夕阳,或者去各地旅游。然而,因为“血癌”两个字,一切都将离我而去,我可以想象到,这之后的孤独病痛和无尽折磨,以及绝望。

      那天离开医院后,我没回学校,更不敢去见三三。

      在街道上茫然无助地行走时,我想到了自杀。我想,即使上天对我如此不公平,我也要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丁点儿的权利,要享有控制自己生死的权利,更不能把自己的不幸强加到三三身上,离开,或许对我对她都是好的,她可以另外找一个深爱她的男人,与之结婚生子、长长久久。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三三,我都必须死。

      当晚,我买了一张前往青山县的火车票,来到了青山树海。

      但在真正实施死亡时,我才发觉这片树海是多么恐怖,而我自己又是如此缺乏勇气。死亡真的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尤其是自己解决掉自己的生命,是一个纠结而痛苦的过程,是世上任何一种磨难都无法比拟的。然而最最可恨的是,当我终于鼓足勇气去实施时,居然遇到了这么一幢古怪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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