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是一片灰黑，只有山尖尖的那一线天晃着眼睛。树静默着，似乎被什么绑缚住了，连枝叶都不动弹。水面成一块镜子，用石块镶着边，树在里面，云在里面，一些青蓬蓬的草也在里面探着身子。
闷热异常，连狗都不敢大力地跑，只是吐着舌头，口水早已干涸。
这是钓鱼的好季节。
吃过早饭，儿子和伙伴就伏在岸墙边，一手执鱼竿，一边抖着腿，眼睛死死地盯着竖着的鱼漂儿。儿子他们年岁虽不大，却有着几年丰富的钓鱼经验，是钓鱼的好手。
伙伴俩轮换着你起竿，我下竿，如同纺线。鱼儿也一条条地上钩，上岸，落进水桶里，似乎在奔赴着一场聚会。
经过的人都夸他们会钓，我却有些不以为然，水塘里的鱼多呀，都盯着饵料，自然上钩的也多。鱼儿有太多的贪欲，加上气温异常，它们既想吃饱，又想上岸乘乘凉罢。我放下手机，走到岸边，看着那一条条不知死活的鱼，竟有些幸灾乐祸。
我若是钓，也会很容易呢。我的心动了，手也痒了。我要过儿子的鱼竿，准备大显身手。虽然我很少钓鱼，但我吃过很多鱼，也看到过很多上钩的鱼，张着嘴在空气中蹦跳。
我有这个自信，不管怎样，总不至于比儿子差。起码甩起钓线劲足些，手握鱼竿牢一些，拉起鱼竿气沉一些，脚肚子少颤一些，尽管眼神不会好一些。
可是，看事容易做事难，我连上饵料都不会，虽然我看过他无数次上饵料，但一直没往心里去。我们以前的饵料，要么是红蚯蚓，掐上一截穿进去，要么是自己和的白面粉，捻上一小坨捏在钩上就行。现在他们的饵料依旧像面团，却是红色的，有些糙，会拉成丝，称为拉饵。
我依旧像以往那样上白面团，可无论怎么捏，就是不太粘钩。弄了好几次，都这样。儿子急了，只得手把手的教我。他将鱼钩放在拉饵下面，压一压，再拉出鱼钩，鱼饵就自然地粘在钩上，无需再捏和捻。
“记着，这叫拉饵。”儿子有些恨老铁不成硬钢，脸红红地说。我看不到我的脸，想必，比拉饵还红。
饵上好了，我将鱼竿直立，蓄起劲一扔，鱼钩并没落在我想要的地方，甚至比儿子下钩的地方近多了。我准备提起重扔，儿子忙说，“算啦，换个地方也好，反正鱼多，好钓。”
天气真热，我的脸也是热的。
我手握鱼竿，目光如矩，盯着鱼漂。鱼真是多，一下钩，鱼漂就动，可我总是把握不好时机，老是空钩上来，鱼饵却没了。
鱼儿在我手里，好像聪明了很多。虽然依旧贪，却并不上钩。我不是在钓鱼，完全在喂鱼。
旁边的伙伴依旧钓起一条又一条，儿子懒得看我了，只顾忙着替伙伴下鱼。鱼扔进桶里，发出连续的“通通”声，却与我这个钓者无关。
也不知哪条鱼瞎了眼还是饿急了，一下将鱼漂拽得不见了影。我猛吸一口气，双手提竿，一条鱼儿弹跳着拖出水面。鱼儿在钩上晃晃悠悠，我却总是把握不好，无法让它靠岸。
儿子见了，忙替我捏住竿，往面前悠。很可惜，已经到了岸边，鱼儿还是脱了钩，“哧溜”一下落进水里，一下不见了影。
很快，前面冒出几个泡泡，应该是那鱼儿在嘲笑我罢。
不知何时，我的额上淌出一层汗。
“哎，算啦，你不是钓鱼的料。”儿子熟练地上好饵，轻巧地扬起鱼钩下水，习惯地抖起腿来。
甚是无趣，我掏出手机，准备钻进自己的世界。
“你可不能走，替我们下鱼。争取多钓些，你吃起鱼来，刺都不吐。”儿子音量很高，完全命令式。
很奇怪，我乖乖地收了手机，像个听话的孩子。
此后，任凭他们呼来唤去，我顾不上滑腻，认真而老实地下着鱼儿。额上一直淌着汗，我无暇去擦，天气依旧闷，我却并不曾觉得太热。
以前，在儿子面前，我经常叉要腰教训他，这个事要怎么做，那个事要如何办。你一定要听我的，我吃的盐多，走的路多，淌的汗多。你听我说的，准没错。
我完全是权威，完全是他的天。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有些时候，我并不是生活的主角，也不是谁的统帅。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擅长的地方，这并不是以年龄所能衡定的。任何人都会有光芒，都可以让我们去学习。
哪怕他是一个孩子。
很多事情也并不只是想当然，看起来那么容易，该怎样怎样，会怎样怎样。只有躬下身子去实践，自己置于其中，才能发现究竟怎样怎样。
天还是那样，云还是没有动，树也没有动，水也没有动，我却有些不一样。尽管像个仆人般忙，心却开阔了许多，一片明朗。
黄亚洲，微信，bieshanjushui。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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