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才一个多小时的板凳,就已经坐的浑身僵硬,老了老了,周雨一边感叹着一边用手捏着脖子往出走。
结果刚下台阶,就看见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
夜色深深如墨,那人最近两年又走起了型男路线,也不知道公司给定的什么标准,感觉非要黑成古天乐才乐意,这夜深人静里,要不是轮廓熟悉,手里还拎着个白色的塑料袋,冷不丁的还真能给吓一跳。
人家欧美乐坛有个霉霉,你倒好,给华语乐坛也弄出了个煤煤。
周雨在心里想东想西,然后自己先给逗乐了。
“笑什么呢,傻子样”
低沉的嗓音,嫌弃又爱护,熟稔如当年。
“就笑,你管的着嘛”
而这样敢胆大妄为,也只敢在那人面前胆大妄为的自己,更是如当年一样。
“不管不管,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行不行”
一时之间,才真的有了点时间被剪裁掉,一切都回到了302寝室的意思。
周雨迎了上去,这次他没躲,飞了八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从来这么轻松过。
况且也没有什么躲的必要,那人的意思明明白白,分明就是等着自己。
“我学生呢?”
“走了”
“怎么走的?”
“被人开车带走的,我的车”
“被谁?”
“我老板的前妻的弟弟”
“你们圈真乱”
“我可不乱,出道五年零绯闻的清流艺人”
那人看着还自豪的不行,看的周雨只想好好的挤兑一下,可终于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真好。
这个人,终于成了一颗明亮的星,人群之上,万丈光芒。
“坐”
正走神,那颗星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然后把手里的白色袋子递了过来。
一瓶白酒,一盒创可贴,一卷纱布。
“估计有玻璃渣,先洗洗”
风轻云淡,看着跟个久经江湖的黑帮大佬一样,而随着声音一起的,是一个线条结实的手臂,袖口卷在肘部,小臂上几条细长的伤,伤口已经止血,虽然不至于留疤,但还是触目惊心。
就着昏黄的路灯光,周雨轻轻的拧开白酒,用撕下的纱布蘸着,小心翼翼的擦掉那些干涸的血迹,动作笨拙又熟练。
“这是我第二次给你包伤口了,怎么样,这次手法好多了吧”
“别说,好像是比第一次轻多了”
“老规矩,疼就说,别嘴硬”
“不疼”
“怎么可能,我劲儿多大”
“真不疼”
“你就倔吧你”
不想跟这个时刻都要保持大佬风度的人讲思路,周雨低着头轻轻的给伤口吹着气,然后慢慢的裹上了纱布,正一圈一圈的缠着,脑袋就被一个手掌覆盖住,动作温柔的揉了揉。
“真的,小雨,我真的不疼”
(二十四)
“疼就吱声啊”
“不疼”
“你别老倔,在我面前你已经没有什么帅哥形象了,知道吗?”
“是吗,我生日那天,你那封信怎么写来着,张继科,全世界最酷最帅最有血性的男人,原话是这样没错吧”
“闭嘴吧你”
用膝盖撑着身体,跪在那人的面前,周雨恨不得把手里的棉签给塞那人嘴里去。
夏天的阳台上,凉风习习,从床头拖来长长的插线板,点亮一个自己淘来的小夜灯,细纱一样的蚊帐更是挡住了所有恼人的蚊虫,安静的像个只有两个人的小星球。
就着不算明亮的光,周雨小心的给那人擦着药水,额角和下巴都有伤口,看着触目惊心,他怕的很,一怕手就容易慌,一慌就会用劲,十几年里,他头一次埋怨自己天生的怪力。
可那人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赤裸着胸膛,只有一条大短裤,四肢舒展,任由着自己没轻没重的动作。
“要不咱们去医务室吧,要是留疤怎么办”
就算贴好了创可贴,周雨还是有点不放心。
“一看小同学你就没有打架经验吧,这点伤能留个什么疤”
“可万一呢”
“万一的话,就当奖章了”
“这算个鬼的奖章”
周雨越来越不理解这人的神奇思路,顺势坐在那人的大腿上,整理着手里的碘酒瓶。
“担心什么疤,有那个时间,不如想想明天老肖会怎么处理咱俩吧,今天下午给老头气的脑门都红了”
下午第一堂是思修课,教导主任兼任课老师的肖战夹着课本,刚进门就看见满教室的人正把靠窗的地方围成了一圈,而人群之中,一场混战,其中下手最狠的,正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徒弟。
“我不知道,不会叫家长吧”
低着头,周雨心里有点不安,他并不想让父母知道打架的事情,更不想让他们知道事件的缘由,就算那本日记已经在混战中被撕成了好几半,他也不想让父母经受一点点那些他经受过的风言风语。
“不会,顶多写检讨”
那人似乎看出了自己的担忧,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发顶。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吹吧你就”
周雨不服气的摇了摇脑袋,腰间却被环着捏了一下。
“这孩子,怎么不信呢,你哥我押的事什么时候没成真?”
“是吗?那你现在表演一个我看看,张大仙”
周雨用自己的那双大眼睛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
“哈哈,行啊,我想想,本大仙作个什么法好”
那人东看看西看看,然后盯上了蚊帐外的那盏小夜灯。
“小雨”
“嗯?”
“你说这灯亮不亮?”
“还好,怎么了?”
周雨有点糊涂。
“那我让这小东西彻底亮不成怎么样?”
“吹,继续吹”
自己是半点不信,那人也知道自己不信,一双桃花眼,笑的如三月春风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幼稚的不得了。
“大仙,你有上岗证没?”
“快了快了”
一分钟过去了,白色球球的小夜灯还是尽职尽责的工作着,周雨也不打算陪着那人瞎胡闹了,打个哈欠就准备躺好睡觉,可刚动了一下膝盖,咻的一声,室内突然一片黑暗。
“……”
“……”
清幽的月光下,周雨先反应了过来。
“操,张继科,你把我七十五块钱买的灯给咒死了?!”
“我就那么一说,谁知道这玩意这么给面子啊”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歉意里憋着笑。
还没周雨动手为灯报仇,楼下楼上才慢半拍的齐齐爆发了动静,而外面,是一片的漆黑。
这下是张继科先反应过来了。
“呃,小雨,好像是……停电吧?”
把吧字好像去了,周雨在黑夜里翻了个大白眼。
深吸了口气,他没做声,只趁着夜色,悄悄的把手指伸向了那个线条明显的腰肌,他知道那人怕痒痒。
“周雨同学,你干什么呢,我喊非礼了啊”
“喊吧,让大家看看我是怎么为民除你这个报衰鸦的”
“说了多少回,哥叫报喜鸟,报喜鸟知道吗,什么鸦不鸦的,我哪有那么黑不溜秋?”
那你可做个鸟吧,周雨在那人腰间拧了一把,紧实的肌肉,也掐不动什么,唯有手感还不错,周雨没忍住,又来回蹭了几下。
果然,那人动作很大的挣扎了下。
挣扎吧,能挣开算你赢。
自小怪力的周雨并不是很担心。
“别闹”
不知为何,那人没有像往日里那样闹着求饶,只是低着声音,嗓子里几分喑哑。
“下回还瞎作法吗?”
坐在那人的大腿上,手指摸黑走到胸膛,在那块结实的肌肉上戳了戳,周雨真想让这人在长肌肉的时候也能长长记性,知道说什么都灵,就别动不动就说,可还没等手指收回来,那人忽然就是一个猛地翻身。
天旋地转之间,周雨觉得世界上下立时就颠倒了过来。
随着震惊一起的,是贴在自己大腿内侧的一处灼热,还有耳边那人滚烫的呼吸。
(二十五)
“好了”
打了一个力度适中的结,周雨慢慢的整理着手里多余的纱布。
那人也把手臂抬了起来,对着昏黄的路灯端详着。
“不错,还知道绑蝴蝶结,当年那死结打的,最后还是拿剪刀给咔嚓开的”
“那是,我天天给园里的小姑娘扎小辫,早就出师了”
“嗯?”
看着那人不解的表情,周雨才反应过来,他知道这人的一切,这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事情。
“我毕业之后就做幼师了,现在在朋友的幼儿园里帮忙”
生源本来就不多,最近还传出了那片区要征地的消息,周雨愁的揉了揉眉心,干脆翻了张方博的名片递了过去。
“这我朋友电话,你要有什么朋友家里有适龄的孩子,就帮我介绍介绍,现在新生报到打九折,还送春夏和秋冬两季制服”
他生意拉的忙,等那人真的把名片接了过去,他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如今是是万众瞩目的明星,而明星的朋友,多半都是家世优渥,基本都是请了私人的家教,谁要把孩子送来这么远的幼儿园了。
一时之间,他忽然有点窘迫。
“那什么,我就说说,你别当真,我只是觉得我们园挺好的,和别的不一样……”
明明是解释,可越说就越像是拉生意,周雨干脆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好,我帮你问问”
那人却没觉得有什么,拿着名片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周雨,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两张东西递了过来。
“给你”
“什么?”
“我演唱会的内场票,后天晚上七点,工体中心”
“我记得这个位置的票黄牛都炒到四千五了,你就随身揣着?”
“没,之前有人开口让我留着的,我就顺手放兜里了”
“什么啊,搞半天不是给我准备的,那我拿它干嘛”
自己佯装生气,那人却居然真的在认真的解释。
“之前那小子说他要带自己喜欢的人去听,我就问主办方拿了两张,本来想顺道在酒吧给他,如果是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只给你一个人唱”
大概也知道是越解释越乱,那人干脆苦笑了下,单手在领口里摸了一把,动作酷帅如同拍广告画报时的扯领结,只是扯出来的,不是印花的领带,而是一条黑色的绳子,绳结的末端,拴着一枚被钻了孔的硬币。
“你投过币的,你记得吗?”
(二十六)
“你当我是点唱机吗?”
“咋了,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是投币的”
“拿去拿去”
从出道到现在,总有人猜张继科的那条黑色的绳结之下,拴着个什么,以至于稀罕到任何场合都带着。
“我的幸运符,和我长的挺像”
有次赶通告,一个很正经的访谈,主持人虽然年轻,但是对付明星却老道,抛出去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张继科笑了笑,想了想才回应。
那你现在的身价是多少呢,和网传的那个数字一样吗?
没,就一块钱。
继科你又说笑了。
真的,一块钱就可以买我唱一辈子的歌了。
后来,网上有段子起,说张继科自恋人设不倒,这么多年,身上挂着自己,也有粉丝开始晒好多好多的一块钱硬币,说科科来给我唱一辈子。
他笑着点了个赞,更是给自己添了个新梗。
“可以,难得聪明一回。”
张继科记得那是一个中秋节,自己和马龙一边看球赛一边喝啤酒,说是看球赛,其实无非是团圆的日子没处去的俩单身汉抱团。
“孩子呢?”
“被他妈妈接去过生日了”
“你孩子的生日趴,你一个当爹的,不去合适吗?”
“她的男朋友也在,我一个前夫,去合适吗”
那人不问反答。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性冷淡就别结婚,省得祸害人姑娘”
“张继科,我发誓,你再说一次,我这个酒瓶绝对会扔过去”
“你地板刚铺的”
“我不介意再铺一次”
“败家爷们”
“彼此彼此”
一边喝酒一边斗嘴,两个加起来身价吓人的男人,却一人一瓶冰啤酒,占着面对面的两张沙发,遥遥干杯,凄惨的很。
偶尔切换,看到自己节目重播,就算出道多年,张继科也不习惯在电视上看见自己,可马龙就跟非要羞耻他一回一样,停在那个频道不动了,边看还边点评。
“可以,难得聪明一次,要是你每次都能这样聪明,光善后的钱我都能省出一个避暑的宅子来”
“拉倒吧,你避暑的地方还不够多”
笑了笑,心却空旷如荒原。
可不就是幸运符吗,白皮肤,大眼睛,瞳仁明亮,笑的一脸阳光,不止嘴角,连眼睛里都带着光,喜欢笑,小动作更和言辞完全一致,不高兴的时候就抬头望天,具象化的丧气,高兴的时候就手舞足蹈的比划,多动又话唠,絮叨又温柔。
这样的小孩子,很多年前就拿一枚硬币买断了自己的终生。
“可以啊,坐怀不乱大绅士”
自己正发呆,对面的马龙拿起遥控器加了音量,电视里正播到主持人说起之前在海滩上拍的一个MV。
“继科出道这么多年都是零绯闻,合作过的女艺人都说你很绅士”
主持人打趣,自己也跟着笑了笑,而屏幕之外的马龙,也跟着笑了笑,不过一双眼里,都是戏谑。
多年知己,这人最爱拿自己的吃瘪当乐趣。
“你不会是不行吧?”
“彼此彼此,性冷淡”
刚说完,他就把脑袋往旁边一偏,果然,一个酒瓶擦着耳朵就飞了过去。
“没砸着”
他摊着手,随手从沙发角落抄起一瓶新的,拿牙齿咬了开,而对方的人,也正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摸出个起子来。
“真男人都是拿牙咬的”
“有病,买个啤酒开子才几个钱”
说着,那人手指一用力,嘭的一声响,跟不远处天上的烟花一样,张继科往沙发里蜷的更深了些,看着外面的烟火,莫名的有了点困意。
“龙”
“嗯?”
“你有过生理需求吗?”
“你说呢?”
“你的话,我还真不好说”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就可以等着马小烦踩着他的灯灯鞋从娘胎里蹦出来吗?”
“不可能,你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顿了一下,张继科笑的极其讨打。
“你肯定会在娘胎里就把他的灯灯鞋给强行脱了,然后换上华伦天奴的新款再让他蹦出来”
说完,张继科知趣的在那人再扔东西过来裹着毯子往窗边躲。
宽敞的客厅,装着落地窗,往下看是高楼林立,往上看是一轮满月,中秋佳节,万家团圆。
“龙,你知道吗,我至今真正意义上的坐怀不乱,也就只有过一次”
“然后呢?”
“然后啊”
看不见表情,只能从玻璃窗的倒影,看出一点斑斑驳驳的轮廓,认识五年,马龙很少看见这样的张继科。
“然后我后悔了一辈子”
(二十七)
停了电的宿舍楼,漆黑如墨水,唯有一轮满月,盈盈的光。
而那个小孩,就被自己压在身下。
好香。
制住了那个似乎想要挣开的人,把头埋在那人的脖颈间,张继科深深的吸了口气,手上用劲,把那人搂的更紧了些。
已经闻惯了的沐浴露的清新,被朦胧的黑暗催化的着了火。
张继科觉得自己快要被点燃了。
从心到胃,都烧的慌。
从白天打架之后,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那本日记,可是张继科知道,那个被撕坏的本子,被自己偷偷的收在了背包里。
今天匆匆几眼,都能看见那上面,明晃晃的全写着那些熟悉的事。
周雨,你还有几个这样的本子呢?
你到底记下了多少和我有关的事呢?
你到底有多爱我?
“小雨”
“小雨”
“小雨”
一声声的呢喃着那人的名字,都不等那人回应,就已经用挺直的鼻梁在那人的耳边磨蹭。
他爱你。
没关系,周雨爱你。
所以亲他吧,要他吧,把那些你看过的视频里的剧情,把那些在用歌声哄他睡着后的夜晚里,你盯着他看时的旖旎心思,都付诸在他身上吧。
他不会介意的。
他爱你。
漆黑的阳台里,张继科听见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自己,甚至有一个瞬间,他觉得他已经不是他,做那些事的人是张继科,却也不是张继科了。
直到那孩子,颤着声叫了一声哥,像是吓坏了一般。
“科……科哥”
滴答。
杨柳净瓶水,灵台清明。
“我去洗澡”
“停电了”
“没停水”
直接爬起身来,拿起手机往卫生间走,路上跌跌撞撞,还踢到了卧室里的床脚,刚进浴室,连衣服都没脱,就先扳开了龙头。
一片漆黑里,张继科在哗哗的水声的掩护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二十八)
“不用了,你留给那俩孩子吧”
自己等着,一点期盼一点忐忑,等了许久,却看见那人慢慢的把门票推了回来。
“后天是个星期五,家长要来接孩子,我得核对人数,估计要好晚了”
“我可以等”
“没事,你结束了之后就回去休息吧,唱一晚上挺费人的”
“我说了,我可以等”
“真的不用”
任凭自己怎么说,那人都是拒绝,语气还是柔柔的,表情却坚定,只是没组织好语言,顿了下才由衷的笑了。
“没关系的,你忙你自己的事吧,我也有我的事要忙了”
你想去吗?
周雨在心里问自己。
大概吧,按理也算是骨灰的歌迷了,却从来没去现场听过他的演唱会。
可是就是这么不凑巧。
上课,做游戏,盯着每个宝宝都乖乖的吃完午饭,哄难眠的孩子午睡,下午照常上课做游戏,整理玩具,收拾小书包,把换好的制服打包好,核对家长身份,跟每个孩子说下周见。
他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周雨,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
方博的那句还在耳边轻轻的绕。
喜欢还真是件奇怪的情绪。
起初的时候,几乎天天的想着他,也会和方博提起,提起那些温柔,提起那些保护,提起月亮下对自己的企图逾越,而每次提起,总是特别高兴或者特别难过。
“卧槽,这不就是不娶何撩吗?!周雨,你告诉我这人谁,我给套麻袋扔河里去”
而每次说起那些,明明喝醉的是自己,可那小圆脸都激动的能上树。
可慢慢的,那种感觉开始变成一种被砝码化的信仰和回忆。
一年,三年,五年,七年,甚至更久,这些数字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这段时间里你是如何度过的。
张继科真的变成了一颗明亮的星,高悬在千里之外的天际。
而自己呢,不也变成了一个同样温和的恒星吗?
哪怕很小,只够照耀不多的几个孩子,却也弥足珍贵。
小蛮的人生里,再也等不回来一个给她扎小辫的妈妈了,也再也等不回来一个会把她架在肩上玩的爸爸了。
还好周雨足够心灵手巧,也足够高大了。
他也已经是别人的星星。
(二十九)
说曹操曹操到,刚想了一下那小圆脸,就有一声喇叭声。
几步之外,一个熟悉的二手车,而主驾上下来的人,正哼哼唧唧的从后座扒拉出一条厚实的毯子。
绿色的毯子,在黄色的路灯下,颜色难看的很。
博哥,我是让你来接我,但我没说让你抱这么丑的毯子来接我啊。
周雨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把那个白色的塑料袋递了了过去,他打算回去了,回他和方博的家,张继科大概也看出来了,于是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博。
“朋友?”
“嗯”
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跟他招手的人,周雨笑着补充。
“好朋友”
只三个字,张继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周雨了,不对,应该是从来都没见过。
站在路灯下,肯定且些许骄傲的,给自己认证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好朋友。
这是高中那两年里,连张继科都没享受到的一个称呼。
自己最多的,是被叫做哥,一点崇拜一点憧憬一点由衷的尊敬。
因为总是在崇拜在憧憬在尊敬,所以就有一点的不对等。
如今也是有了平等称呼的人了。
还好,还好。
这几年,没有我的你,飞的好像没有那么的累。
昏黄的灯光下,张继科也有点想笑,却也有点想哭。
而这人正站起身来,伸出好看的手,眉眼温和的跟自己道别。
“那,再见了?”
路灯下,方博在等着,抱着他压箱底的心爱小绿色毯子。
因为周雨给他的短信里说,你等我一下,我要和一个人道别。
周雨也在等着,伸出手掌,对着张继科,像是一种仪式感,只等那人握上去,就算是个真的再见了。
等了好一会儿,手才被握住,但却不是单纯的握手,那人慢慢的把自己的掌心分开,然后用手指一下一下的划着,动作既轻又慢。
然后那人看向了自己,一双桃花眼,潮湿的如梅雨时节的青苔。
“还玩啊?”
这么幼稚的游戏。
“猜”
那人不答反问,一把低沉的嗓子也潮湿的很。
“不是说了吗,换个笔画复杂的,你自己数数,这个你写了多少遍?”
明明是句陈述句,可没想到却收到了个具体的答案。
“四百四十五”
顿了一下,周雨听见张继科轻轻的补充着。
“你的名字,我写了四百四十五次”
(三十)
张继科也在等着,以至于他都觉得时间都在耳边一下一下的滴答的响,可那人慢慢的抽掉了手,脑袋也轻轻的摇了摇。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那间教室,那个年纪,已经回不去了。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的我的旅程,要是再纠缠下去,要付出的代价何止是两份检讨那么容易。
抽掉了手掌,周雨转身走向那盏路灯,在那里,有一个他心里的好朋友,有一个丑死了的小毯子,有一个他的人生。
“等等”
可是还没等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了暂停。
说点什么。
张继科在心里反复的告诉自己。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是他有预感,要是什么都不说,就真的要和周雨说再见了。
说点什么。
张继科,快说点什么。
当年的来龙去脉也好,还是你长久以来的想法也好,你说点什么。
写诗都能洋洋洒洒,别在这个时候,连一句像样的喜欢都说不出来。
你要再失去他一次吗
花坛边,张继科在心里跟自己说话,可最后,嘴巴张张合合,却只能想起了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你还记得以前,我给你做的那碗草莓糖水吗?”
“嗯”
把自己锁在楼道里半个多小时,结果端出来一碗红色的糖水,跟拆了瓶草莓罐头一样。
“怎么了吗?”
周雨心里写满了不解,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张继科是来开玩笑的,否则无端端的提这件陈年小事做什么。
可是那人的表情却认真的有些悲伤。
“我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你”
“喂,你可别告诉我,你当时加了点口水进去,这可不地道了”
一个不算好笑的笑话,但是很好带偏画风,因为不知为何,周雨开始觉得,张继科接下来要说的,会是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东西。
那是会动摇自己想法的东西。
“没有”
摇了摇头,那人轻轻的笑了笑。
“其实我骗了你,那碗糖水,真的是我拆了瓶罐头”
“……”
周雨开始思索自己是直接走还是上去揍一顿再走,却被那人的声音打断了话头。
“因为之前做的好几碗,都失败了,不是少放了糖,就是草莓没熟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按照作法一步一步来的,可就是不好吃,我试了一碗又一碗,急的满屋子转,但就是不成功”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什么都没关系,可是只要一想,这是给你吃的,你会捧个碗,把草莓一颗一颗的吃完,会把糖水一口一口的喝完,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想让它好吃一点,再好吃一点,再好吃一点”
昏黄的灯光下,周雨看见那人又笑了笑,声音却有一点湿润。
“当年的那些话,那些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可是一想,他们会这么说我,也就会这么说你,只要这么一想,我忽然就开始在意起来了”
“所以我就老是打算着,再等等,等我可以做出一碗像样的糖水了,就当着你的面给你做,再也不把你锁在楼道里,也总盘算着,等等,再等等,等我有能力把那些不好听的话都堵住的时候,就可以在人前大大方方的牵你的手”
“你知道吗,其实那天在阳台上,我没说完的是,顶着白纱的你,真像我们在海边之前在遇到的小新娘”
“我没有不想亲你,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亲过你了,很多很多次”
滴答。
周雨觉得有颗水打在了脸上,连带着眼前这人的眼睛,一并变的湿漉漉。
下雨了。
(三十一)
没有特别喜欢的季节,喜欢四季。
没有特别不喜欢的天气,除了雨天。
这是马龙的人生信条之一。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比下雨天更让他不喜欢的,肯定是雨天出门给人善后。
“我让你去找人,你给我找到警察局去了,很好,张继科,你是真的要和马小烦拜个把子吗?”
和马小烦的冷战来的突如其来,还没等处理好那个不吃晚饭的小兔崽子,这边就接到了张继科打来的电话。
踩过积水,马龙一边走向那个坐在花坛边的男人,一边等着那人嬉皮笑脸的打哈哈。
张继科好闯祸而且能闯祸,出道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自己一手摆平,而每次自己一皱眉头,那人就一派嘻嘻哈哈玩世不恭。
唯独这次,自己碰了个冷钉子。
夏日的雨,总是又快又猛,一阵一阵,可马龙自问那个人还没傻到不知道避雨的地步。
但是路灯之下,那个从来脊梁挺直的男人正坐在花坛边,周围都是积水,只有脚下一点点的地方,干净的很。
虽然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可马龙知道那人的劲儿泄了,一棵长竹,雨打风吹里,低下了枝。
“怎么了?”
马龙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没什么”
“那这是什么?”
被拽掉了两个扣子的昂贵衬衣,已经被扯在外面的一元硬币,还有小臂上一圈圈的纱布,啧,马龙皱了皱眉头,下周要进组拍戏,带伤可说不过去。
“我的奖章”
那人没抬头,只是随意的摆了下手臂,一把嗓子在深夜里听着疲惫的很。
“那你就最好在下周之前把你的奖章养好,否则我让马小跳再给你挠一个”
他有心活络气氛,甚至抬出了自己的臭小子,虽然平日里惹祸的张继科不省心,但这样沉默的张继科,却更不省心。
不过等了好半天都没见那人回应,马龙只好用手拍了拍那个结实的肩头。
“你没事吧?”
“没事”
嘴里这么说,可是抬起头来,却是酸涩的笑和湿润的瞳孔。
马龙从未见过这样的张继科。
吊威压吊到腰肌损伤,刚出道的时候被质疑创作水平,写给一些前辈的歌被弃之不用,受了多少委屈也能一笑而过,认识这么些年,马龙见过无数个样子的张继科,唯独这样的,脆弱的,疲惫的,张继科,他一次也没见过。
世人偏爱英雄铁骨铮铮,却忘了英雄也是血肉铸。
而现在,英雄举起他受伤的手臂,嘴角有笑,眼眶通红。
“龙,你说我那个时候怎么就,怎么就没亲他呢,我该亲他的,我明明该亲亲他的”
滴答。
马龙忽然觉得鼻尖一凉。
又是一场急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只有张继科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比谁都爱他,可我怎么就把我的爱情弄成这样子了”
(三十三)
“好了,可以吃了”
淋雨之后总是要洗个热水澡的,洗完热水澡之后,总是要吃份热乎乎的宵夜的。
正擦着头发,方博就系着围裙从厨房拐了出来,手里的托盘上,热腾腾的两碗面。
裤腰带一样宽,半勺酱油半勺醋,浇着一点红椒辣油。
“连点肉都没有?”
“没有”
“鸡蛋也行啊”
“没有”
“青菜总有吧”
“没有”
“这怎么吃?”
“爱吃不吃,不吃我收了”
“哎哎哎,博哥,我开玩笑的”
伸手拦住了那人要收筷子的手,周雨心里笑。
自从之前煮面条烧了厨房之后,方博儿不信邪,苦心钻研,几年下来,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各种面条,虽然种类不多,但还好味道不错。
轻轻的捞起一筷子,挑了挑,还没等送到嘴里,却发现厚实的面条底下盖着一个煎的黄灿灿的鸡蛋。
抬起眼,看了看对面的人,周雨干脆上手捏了捏脸。
“博哥,说谎鼻子可是会变长的”
周雨有心打趣,可那小圆脸却慢悠悠的翻了个不算明显的白眼。
“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不去?”
“不去”
“真的不去?张继科的演唱会哎,我想了多少回了”
“那你去呗,门票不就在桌子上吗?”
“他送给你的”
“那我送给你”
回来的车上,周雨在副驾驶上盖着小毯子,像是做梦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方博。
那些曾经耻于说出口的往事,统统变成了半梦半醒间的一个故事。
他终于接纳了曾经的自己,就像谅解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孩,体恤了一个不善言辞的傻子,释怀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可是方博一时半会儿却很难接受,巨大的信息量把那颗圆乎乎的脑袋冲击的转不过弯,以至于差点一脚把车开进隔离带。
“你是说,刚才那个人是张继科?玩弄你感情的人是张继科?唱心藏的张继科?我天天循环的张继科?”
“嗯,是那个张继科”
“我天,周雨,你跟我爱豆谈过恋爱?!”
那人本来就是大眼睛,这下睁的更大了,嘴巴也张的大大的,看的周雨恨不得塞个灯泡进去。
“没有,只是喜欢过,没有谈恋爱,况且他也没有玩弄我感情,都是误会”
“可是你不是说,是他先拒绝你的吗?”
“是我误会了”
“这都能误会?”
“能”
“你俩厉害”
小圆脸竖起了大拇指。
“你记得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天晚上,我们写完检讨,我给他包伤口,他突然就跟疯了一样压着我,那东西顶的我大腿都烫,你别说,尺寸好像不小”
“去,都什么时候了,没正经”
那小圆脸把筷子当教鞭,轻轻的敲了一下,极其正经的样子逗的周雨想笑。
“我很正经啊,博哥,你爱豆很有料的”
打趣了一下那人,周雨笑了笑。
“其实我当时怕死了,不是怕自己真的跟他发生什么,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发生什么我都不怕,可我还是抖的厉害,因为我忽然好怕,如果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万一传出去怎么办,他那个时候已经要被保送音乐学院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还没等我拒绝,他就忽然起身去卫生间了,留我一个人在地板上,裤腿被卷起的老高,领子也被扯的松松垮垮,大腿上还有他的手印子,我没去看,但我知道肯定青了一片,他老说我手劲大,可他又小了多少呢”
“我等了很久,久到我都不记得有多久,就在一片漆黑里,很狼狈的等着,动也不敢动,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直到我听见浴室里的水停了,他围着毛巾走了出来,身体被月光照的亮堂堂,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就跟坏掉了一样,突然开口跟他说,科哥,你亲亲我”
“很丢人吧,刚被别人揭开了秘密,心思都被摊开晾着了,还不知羞耻的求着他,求他能亲亲我”
“可那个时候,我多想他能亲亲我”
“没所以办法,太缺自信心了,急需一个亲吻来肯定他对我的心”
(三十四)
“然后呢?”
“然后啊”
面条已经不那么热,开始慢慢的变坨,周雨一边用筷子分一边往嘴里送,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含混不清。
“他给我盖好了被子,然后去楼道外面,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照常叫我起床上课,然后中午我去教检讨,就听见他跟老师说,他只拿当我当弟弟,再然后,我爸妈的工作调回了老家,而我转学的那天晚上,他因为打架的事情被他爸妈叫回了家”
说着,周雨自嘲一般的笑笑。
“其实我一早就该想到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也是我自己,先自暴自弃,都没再等等,如今这样,算是报应”
“那,那你们就……就这样了?”
“不然呢?”
大概是真的有点饿的慌,周雨从方博的碗里也挑过来一些,埋着头一根根的往嘴里塞。
“这样不是很可惜吗?”
“可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就算他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舆论优势,可要是真的一步走歪,我们的路,只会比八年前更难走,而不会更轻松”
一碗面条,很快见了底,连努力吃饭的样子也做不出来,周雨只好抬起头,冲着对面的圆脸笑了笑。
“博哥,你知道吗,刚才在警局门口,他告诉我,他把我的那本日记已经粘好了,就放在身边,睡前会一遍一遍的看,边看边想我们的曾经,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回到曾经,可是我突然不是那么想了,他是颗星星,没道理为我收敛光芒,八年前我就舍不得,如今就更舍不得,再说了,剩下的那两本日记,我已经忘记放到哪里了”
“可……”·
那圆脸似乎还有话说,被自己抬手示意一下,只好安静的闭上了嘴巴开始吃面条。
他已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一盏灯下,两个人安静的吃东西,各有心事。
碗筷被丢进了洗碗机,周雨是不怕做菜的,但是他非常讨厌洗碗,方博是怕做菜,但是更讨厌洗碗。
于是哪怕生活再不宽裕,对于洗碗的深恶痛绝还是让这两人一致通过了买洗碗机的决议。
等收拾好一切,也就打算休息了
“小蛮睡哪个屋?”
“我的屋”
“那你睡哪个屋?”
“你的屋呗”
收拾完东西,小圆脸抱着被子一脸的理所当然。
“博哥,你真的是一点防备都不打算有吗?我喜欢男的哎,会有反应的那种喜欢”
周雨故意吓唬着那人,果然,这下收到的白眼格外明显。
“我这种没胸肌没腹肌的爷们,怎么可能招另一个爷们喜欢,现在吃香的都是张继……,咳,那谁那种吧”
“说不好,万一有人就喜欢你这种白白软软圆乎乎的呢”
“谁那么品味好,赶紧来一个让博哥脱个单,双十一过多少次了都”
周雨睡觉不安分,所以床买了个双人的,如今两个人刚好够,他趴在枕头上,和那小圆脸漫无边际的闲谈。
在方博身边,他总是很放松。
“对了,你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晚?”
“别提了,我刚把小蛮哄睡着,就接到你从派出所打的电话,拜托,派出所,我长这么大就没接到这个地方打来的电话,给我吓一跳,还以为你怎么着了呢,本来想抄小路,结果那巷子里也有辆车,堵了我半天”
“怕什么,飙到底看仔细,一脚油门的事,你那赛车手一样的不羁灵魂呢”
“开玩笑,我倒想呢,幸好我眼神好,灯光再昏暗,也能一眼就看见车头那撅屁股的小孩,不然咱俩今天别说面条了,连辣椒油都没得吃”
那人还没觉得有什么,自顾自的说着,但是却给周雨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博哥,你,你确定你没看错?是那个飞翔女神的标志?”
“肯定没有,我对车多有研究,看错什么能看错这个?”
“那你确定你没刮到吗?蹭到也不行!”
“应该没有,我贴着墙开过去的”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
周雨急的额头冒汗,打架算什么,要是因为接自己,而搭上一个幼儿园,那真的是亏大发了。
失恋已经够伤感的了,要是再破财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那人估计也是被自己吓到了,好半天才吞了下口水,眼神坚定,目光灼灼。
“没有”
“……”
完了,周雨心凉了一大片,方博在不确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表现的比谁都确定,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车主在吗?”
“没,所以我给夹了张名片”
“……”
那人估计也有点心虚,赶紧背过身去,把脑袋往被子里一埋就装鸵鸟,只留个手出来,啪嗒一声摸索着关了床头的灯。
“睡觉”
“心凉,睡不着”
“怎么能心凉呢,那么一碗热腾腾的面白吃了吗”
“那是我们最后的一碗面,以后要啃窝头了”
“那我也不会让你啃,放心”
信誓旦旦的样子,和当年说罩着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周雨忽然就给气笑了,也往被窝里一钻,已经三点了,七点要起床去幼儿园,算一算,还有四个小时的睡眠。
淋雨之后的热饭,热水澡之后的热被窝,都来之不易。
在方博熟稔的呼吸里,周雨也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身边那人却慢慢的开了口。
“周雨”
“嗯?”
“书架最上面一层,左边第三个抽屉里”
那小圆脸的声音软乎乎的,却跟石破天惊一样。
他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方博要说什么。
“搬家那天,我看见你把那两本日记放进去了,这几年无论书怎么多的摆不下,你都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抽屉”
一片黑暗里,只听见方博的声音。
“你没有忘记它们在哪里,你从来都没忘记”
(三十五)
工体中心外,开着宝马的黄牛正熟练的招呼着生意,雨滴淅淅沥沥,却拦不住大声的吆喝。
“票子要吧?内场前排,就这两张了”
“小姑娘,这个价位已经很合理了好嘛,这可是张继科的演唱会”
“行行行,980就980吧,快开场了,我就做你这一单生意”
而体育馆里面,蓝色的灯牌和荧光棒已经亮了起来,自从首专主打里唱过之后,这群女孩子就很细心的每次都准备了蓝色,从舞台上自己的视线看过去,真的是一片蓝色的海。
哪怕是站在升降台下,他都能听见一声一声整齐的呼声,雨声滴答滴答里,也依旧清晰明了。
而随着自己慢慢的出场,满场的欢呼越发热烈。
年轻真好,喜欢就去听,热爱就去追,心思都来的直接。
只是他看不到。
他看不到他最想要的那份。
蓝色的海洋里,他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给他预留的那两个位置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你还是生气了?
你不是说,要来听我的演唱会吗?
“好了,和声先上,伴舞跟上,灯光先打到伴舞那边去”
后台,助理正紧张的调度着一切,突然手机就响了起来。
“总裁”
“没有,科哥他挺好的”
“没事没事,您不用过来了,挺顺利的,都快结束了”
“行,那您先照顾小少爷,这边我会照看好的”
挂了电话,年轻的助理看着台上正挥着手跟观众席再见的男人,心里有些犯糊涂。
他不懂总裁打电话过来的用意,也不懂他说的那句“他没事吧”是几个意思。
如今这个淋着雨,跟迷妹们打招呼,大咧咧的说着没事你哥底子好,不怕掉妆的男人,看着明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
正想着,那个男人就从舞台上下来了,英俊的脸被湿润的雨打的温和了些。
“没,总裁刚才打电话过来问你了”
“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问你有没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
那人微微笑了笑。
“倒是你,等下会有事要忙”
“我?”
(三十六)
“张继科”
“张继科”
“张继科”
舞台虽然已经熄了灯光,可蓝色的荧光灯还是闪烁,所有的人都等着那首歌,以往的安可环节,都是那首。
可灯光亮起之后,那人站在舞台中央,怀里没有吉他,身后没有钢琴,妆容和服装也换的简简单单,牛仔裤白t,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只有大屏上的笑容依旧熟悉。
前排的姑娘们正惊讶,就看见那个被她们奉为神祗的男人,慢慢的走了过来,然后直接在舞台边上席地坐了下来。
很多年之后,每个人都说,去了那场演唱会的人,是最幸运的,因为那个坐在舞台边缘,坦诚的,像个老朋友一样跟她们谈心的张继科,只有过那么一回。
“昨天晚上,我在酒店把你们写的信都看了,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我张继科何德何能,能被这么多人深深爱着,所以我就老想着,把一切都做的更好些,能配得上你们的喜欢”
“你们知道吗,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有人给我写了一份信,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这种对我抱有期待和祝福的信”
“那天,我收了好多的礼物,正经的有,不正经的也有,可是有一个人,一直都没有给我送,后来聚餐完了之后,我们回学校,寝室楼门已经锁了,我俩就跑到操场看星星,那天的星星特别多,又大又明亮,操场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当时跟他说,你可抓紧点,准备了什么就赶紧拿出来,不然马上就过十二点了,可是他踢着小石子,特嫌弃的翻我白眼,说没钱,没买”
“没,没有套路,他真的没买,可他准备了一封信,而在信里,他写自己有三个愿望,也就是因为那个愿望,我才有了,嗯,好像变成一个歌手也不错的念头”
“他?他是我名义上的朋友”
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张继科看见台下的女孩子们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的表情,有几个反应迅速的,已经开始拼命的摇着头。
“科哥,你疯了吗?安可的时候换歌也就算了,还在打算演唱会上公布恋情?”
助理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绕。
“什么公布恋情,哪来的恋情,人小雨还没答应我呢,我这顶多叫单相思”
他纠正着助理的措辞。
“……科哥”
他看见年轻的助理满脸的生无可恋。
“总裁会杀了你的,真的,他一定会把你打包扔护城河里的,谁捞就弄死谁的那种”
“这你就小看龙了,扔完之后,他肯定立刻就破土动工,填河成陆,眼都不眨的在上面盖层楼”
一边换衣服一边无所谓的笑了笑,仿佛只是小事一桩,甚至他还好心的提醒了下那个已经目瞪口呆的人。
“你最好跟龙报备一下,让他别忙着跟马小烦斗法了,赶紧回公司主事,股票要么大涨,要么大跌,当然,我估计是要涨,哦对了,你顺便联系一下各个社交平台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加强一下服务器,今晚估计热搜要爆”
真贴心,张继科在心里给自己贴了朵小红花。
(三十七)
“他?他是我名义上的朋友”
顿了顿,张继科看着正对自己的机位,轻轻的笑了笑,桃花眼弯弯,盛满了夏日里的水。
“更是我唯一想过娶回家的小爱人”
他知道,不出半分钟,这句话,这些声音,都会通过电流传送到各个社交网站的头条上去,也多谢中文里的他和她都是一个发音,不至于为周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会听见的吧。
一定要听见啊。
“今天的安可,是送给你的,我粤语还是不够好,所以你要是偷笑的话,还是得捂好嘴巴”
清了清嗓子,他找了找调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唱过粤语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唱过那首了。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全场安静,没有人和应,只有蓝色的荧光棒,还在跟着曲子一下一下的摇。
人潮汹涌又空荡荡的体育馆上空,只有自己不算标准的调子,一如曾经每个低低唱过的夜晚。
结束的时候,张继科闭上了眼睛,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可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那个踢着石子的男孩,站在明亮的星空下,眼睛亮亮的,明明怕羞又下定决心,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从外套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封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红着脸但依旧很大声的念了出来。
听过再多的我爱你,也没有那人的那张情书动人。
哪怕那人永远不承认那是情书,哪怕那情书里没有一个爱字。
他平生,再也没收到那么好的告白信。
(三十八)
给全世界最酷最帅最有血性以及我最崇拜的张继科:
首先,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以后,你就彻底长成一个大人了,恭喜啦。
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我一直想,为什么我们没有早点遇见呢,我们应该早点遇见彼此才对。
那天我看见了你小时候的照片,傻兮兮的,但是我当时特别想从时间窄窄的门缝里挤进去,挤进你的童年里,早点和你做朋友,和你一起长大,当然,如果能和和你一起变老就更好了。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而且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顽固,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但是我知道,你其实很善良,很心软,很幼稚,也很可爱,因为知道你所有的品质,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坚信,无论以后你要做什么工作,从事什么职业,都一定会被多少人喜欢,而无论有多少人喜欢你,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因为你值得这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你交换一下视角,让你看看你自己有多好,有多值得被喜欢。
短短一张纸,一句一句,全是最直白的热爱,就像当年寝室里,怕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自己故意装睡,却听见那人小声的问好,可还没等自己打招呼,那人就先睁大了眼睛,瞳仁里都是惊讶。
“你真好看呀”
而在此之前,张继科从未见过有男生这么开门见山的表达自己的心情,一点不避讳。
他非常确定,那个时候的周雨,并没有对自己动一点别的念头,真的只是觉得很好看,所以就说很好看。
笑容干干净净,心也干干净净。
干净的一下子就钻了自己的心。
“最后,我有三个愿望,第一……”
“我的生日,你写愿望?”
张继科记得自己当时笑的眉眼弯弯。
“别打岔别打岔,我还没念完呢”
那人摆了摆手,一手拿着信,一手举起来,张开手掌,然后手指头一个一个弯下去,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唠叨的像个小孩。
“第一个,希望家人都能身体健康,妹妹也能快乐成长,以后她出嫁的时候,我牵她的手当家长。”
“第二个,希望高考能考一个好成绩,去一个食堂好吃的大学,室友能有一个软软圆圆的脸,不要像你这么扎手,毕业之后也能有一份喜欢的工作”
“第三个”
星光下,张继科记得那孩子从信纸里抬起头,把眼睛对上自己,认真的笑着,瞳孔灿烂明亮,声音干净爽朗,满怀着憧憬和希望,然后很大声的说了句。
“去听张继科的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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