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相见在商业街,
那间只有煮菜的鲸肉店,
我们谈论梦想,
汽酒泡沫里消失的约定,
在灯火熄灭的浅草,
你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天真,
我又再次被你吸引。
01
1972年,日本东京浅草。
年轻的北野武刚刚从大学辍学,发誓要与以前的人生一刀两断。
他来到了浅草最负盛名的法兰西座,怀揣着满心的梦想,拜入喜剧演员深见千三郎门下。
初出茅庐的北野武什么也不会,只能做一个电梯升降员,引来送往一群群看演出的观众们。
闲时他会偷偷跑到剧场,看着师傅深见在台上卖力地表演,高深的喜剧技巧和随机应变的本事,让北野武着了迷。
时间久了,他已经熟练到将师父的台词完整地背下来,可依然没有机会和师父说上话。
终于有一次,在门口大婶的引荐下,北野武得到了和师父对话的机会。
师父问,你会什么?唱歌,跳舞,表演?
北野武战战兢兢,眼睛因过于紧张而开始出现抽搐式的抖动。
他好像,一点长处也没有。
师父耸耸肩,你什么都不会,怎么上台,我收不了你。你走吧。
北野武看着师父走远的背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我不走!我看了这么多的喜剧短剧,只有师父的技巧高超无比。哪怕是同样的段子,不同的人表演出来都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师父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年轻人身上别扭的韧劲,有点触动,沉默了一会,来了一句,笨蛋,你一个外行人,别表现得自己很懂似的。还不过来帮我按电梯。
等电梯时,师父有点奇怪地开始跳起了踢踏舞。
北野武心领神会。师父这是同意收他为徒,开始传授技巧了。
从此以后,北野武开始了自己的技巧训练。
在电梯里,打扫厕所时,熨衣服时,晚上睡觉前,北野武穿着一双破烂的布鞋,不断地练习着舞步,仿佛不知疲倦。
02
有天晚上,师父出外和客户谈话时,无意间瞥见北野武对着门外的墙壁练习踢踏舞。
这孩子,竟然进步如此之快。也许,他能够成功。
师父什么也没说,将帽檐压得很低。
有一天,师父把北野武叫过来。
师父问,阿武,你一直睡在剧院里,没地方住吧?
北野武低头嗯了一声。
师父接着说,我楼下刚好有个邻居搬走了,可惜了,交了好几个月的房费呢。你小子占便宜了。去住吧。
北野武高兴得像个孩子,谢谢师父。
师父抓住机会就交给北野武喜剧技巧。有次一个演员临时有事,北野武被师父临时叫上舞台,没想到第一次表演,是反串一个女公关。
北野武将自己画得很丑,被师父撞见了,遭到了严厉的斥责。
听着,阿武,谐星要靠表演博取笑声。
如果要用丑妆让众人笑,在路上找丑八怪,叫他们上台就行了。
世上有哪个公关会给自己化丑妆的?
可不要被人笑,要逗人笑。
北野武只能火速将妆容卸掉,慌乱地开始了第一次表演。
演的很烂,甚至有点滑稽。
台下有个观众被这种滑稽的表演逗笑了,开始鼓起了掌。
师父在台上直接停下来,质问那个观众,他演的那么烂你还鼓掌,这样你只会害了他。
观众和北野武都面面相觑。
北野武在师父严厉的监督和注视下,表演风格渐渐成熟。
师父总是不苟言笑,喜欢在路上“偶遇”徒弟,然后假装很惊讶地来一句,这么巧啊,走吧,一起去吃饭。
北野武说,师父,你昨天也说“偶遇”,怎么天天都能偶遇啊。
楼上的师娘看着这俩师徒,有点无奈。自己这个老公,不仅偷偷将楼下的房租付了,还天天请徒弟吃饭。
剧场的生意已经有点入不敷出了,师父只能拿着师娘跳舞的钱来救济徒弟。
03
那时候,电视表演开始兴起,新一代的年轻人喜欢漫才(两人表演的喜剧,有点类似相声),师父的老式喜剧短剧,落魄得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老观众。
深见看不起漫才,觉得这样对不起观众的票钱。
可是,深见的坚持阻挡不了大势。
北野武的师兄看师父的剧场快不行了,主动提出让师父去自己朋友的工厂里面做工。
深见没有同意,又把剧场多开了2年。
他坚信,阿武能够让剧场重新焕发生机。
北野武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剧场里看到人越来越少,自己的表演又不受重视,于是下定决心去说漫才。
深见勃然大怒,和北野武大吵了一架。
这段师徒缘分,就此断掉。
多年以后,贫困交加的深见在酒馆里喝酒时,看到了电视上说漫才的阿武。
他一言不发,暗暗感慨,这家伙,真的做到了。
旁边的人知道深见不喜欢漫才,赶紧说,换台换台,阿武上了电视说漫才,表演功夫变差了呢,谐星最重要的是技艺呢。
醉醺醺的深见一下子站起来,猛地给说话的人来了一拳,一边激动地说,你说他们没技巧,你以为他们是谁的徒弟?混蛋!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另外一边,北野武名气越来越大。
他在新人喜剧比赛中拿了大奖,第一时间赶回了浅草,将奖金递给了深见。
深见一边说,怎么有徒弟给师父零花钱的呢,乱了套了,一边由衷地欣慰于徒弟的成功。
师父没有拒绝这笔奖金,他拿着这笔钱去买了更多的酒和烟。
一根没熄灭的烟不小心从烟缸里面掉出来,燃掉了整个剧院。
深见喝的太醉,带着他坚持了一生的喜剧梦,葬身在了火场里。
04
在深见的葬礼上,北野武无意间得知了师父当年不愿意关掉剧院的真相。
师兄告诉他,师父当年一直唠叨,剧院关掉了,阿武怎么办?阿武没人照顾了,自己的一身本事还没有完全教给他。
北野武什么也没说。
在没人的时候,阿武在师父的灵位面前即兴来了一段笑话,给你一点零花钱,就着急把自己火化,烧了一半尸体,剩下的火化就可以打半折了,师父你赚了。
师父从前告诉过阿武,平时如果不装傻搞笑,在舞台上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既然是谐星,就要记得随时装傻搞笑。
阿武想,要不是自己当初自己给师父钱,师父也许还能活得更久。
他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师父曾经说过,作为谐星,要随时把自己活在笑话里。
没想到,北野武后来当演员、导演、画家、歌手、作家,把自己活成了神话。
暮年的北野武在师父的墓前,擦拭着墓碑,又想起了早年间和师父呆的那家鲸肉店,想起了汽酒泡沫交杯换盏里消失的约定。
恍惚间,仿佛听到师父抖着肩膀笑道,我就知道,阿武,你能够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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