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起时,我总会想起一段旋律,萨顶顶的《万物生》。
万物生,一个极为宏大的命题。展现于一首流行音乐,多少有点不协调。但是这支曲子流畅而清丽,各种打击乐嘈嘈切切繁密如织,深厚的西藏文化韵味蕴含其间,越品越有味道。
人类文明注定要背离自然,因为自然环境并不是为人类生存而订制的。所以就有改造自然这种说法。人类文明使人聚集,并将生活包裹在钢筋水泥里,人与自然渐行渐远。
自然是什么,是辽阔的天,被植被覆盖着的,或者裸露着泥土岩石的地,是山川,是丛林,是田野。
久居都市,这一切都被隔离开。都市也是有公园和绿地的,但是没有味道,如同养在动物园里的老虎。
环境决定心境,长期生活的环境,决定人的精神样貌。人被隔离于一切人造物体构成的体系中,自然则依照时令,寒暑交替,万物生长。
二
《万物生》的MV非常有意境。
也许只有在藏地,才能真切感受那种意境,那种万物由此而生的神圣感。
藏地的魅力,就在于海拔高,高得像是举手就可触摸幽蓝的天壁。云朵映在蓝天里,纯净而醒目,且因醒目,而给人一种视觉冲击,太美了,让人想一头扎进去,沉醉在里面。
同样因为海拔高,阳光与阴影的对比极为明显。阳光是极强烈的,而阴影又要浓重一些。虽然在《万物生》的画面里,有宫殿和器物,但是更多的是自然,是天地。藏传佛教元素则给作品平添了许多神秘色彩。
虽然只去过一次藏地,但是总觉得这支MV和我的内心某块诗意的部分有着强烈的共鸣。
当人与自然对话时,他会说些什么?
当人回首与自然交集的所有往昔,他会想些什么?
冬天的冷,夏天的雨水,还有在秋天的萧瑟里,你的温暖的声音。然后就是你说的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屋后就是屋的北边,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屋后的雪,儿时的我是有很深印象的。屋后的雪没有人打扫,在其他地方的雪被糟蹋得差不多时,屋后的雪还在,依旧白茫茫的,只是当你去看它时,这雪是极冷的,且已然渐渐瘦了,染了些许尘埃。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山谷、旗子,大风。天地是静默无语的,一派苍茫。
副歌部分,是高度写意的对人生的概括。
从词到曲,再到MV,三者浑然一体,给人一种独对天地与岁月时的辽阔、浑厚、高远之感。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解读,创作者未必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当秋风起时,我会想起这样的画面:屋后面无缘得见阳光的白茫茫的雪,山谷里的大风,以及风里飘扬的金黄色大旗。
我一直坚信,在悲喜之外,另有一种同样可以浓得化不开的心境与情感。说不上是喜,也谈不上是悲,也不属于诗化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幼稚,说是忧伤吧,有点过,说是惆怅吧,又没有来由。
三
从乡村搬进都市,也就搬进了都市所构建的牢笼。
再也没有屋后面的经久不化的白茫茫的雪,再也没有扑而吹来的穿越了整个山谷的长风。
赵本夫写过一本《无土时代》,就谈到了当人和泥土隔离开来之后,对泥土的深厚情结。我深信久居都市和生活在乡野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差别。举例来说,城市以丰富的夜生活,使白昼与黑夜的界限渐渐模糊,以空调和取暖设备,使四季模糊起来,面目全非。
鸡被养在养鸡场里久了,连打鸣都不会了,因为在那样的环境里,它无法分辨时辰。
这么写,并不是倡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非鼓吹乡村生活,而是想从人类文明对自然的背离中,去探寻在万物生长的世界里,有着怎样悄然展开的葱笼与荒芜。
这次回故乡小住,村子比以往寂寥了许多,闲置的院落里野草丛生。
是的,在这里,野草与人竞争着每一寸土地,人迹不至,不用很久,野草与青苔就会疯狂生长,如同一定会有尘埃落下来,一定会有黄昏降临。
我承认我很是惆怅了一阵子。万类霜天竞自由,若你久久不来,再推门进院,可不就是满目荒凉嘛。
所不同的是,如果你久居都市,也许你会忘了,这世界本就不是为人类订制的,在城市之外,万物生长,野草会瞄准任何一寸适宜生长的土地,带来葱笼,也带来荒芜。
不止于此呢,野草间的秋虫,林间的鸟儿,水里的鱼儿,以短暂的生命周期,带来生机,也带来荒凉。
四
承认内心的忧伤,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有可能被斥之以矫情,或者神经病。
我时常想,造物主是怎么构思的,给我们的严寒,有着穿透骨髓的冷;给我们的酷暑,有着蒸笼般的炎热,还有地震瘟疫,每一项都好像是要命的,但又都不会超越极限。忍一忍,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人类的先祖要忍的苦难,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但是他们就是这样熬过来了。
万物生,万物又何尝不是在生的煎熬里,又抱定了希望,一路拼杀下来?
儿时看过一本连环画,是关于解放西藏的,里面有很多画面,是在西藏的荒原之上,大地起伏成无数的皱褶,无始无终的向天际绵延,大雪纷飞。
这些画面很是困扰了我一阵子。
我时常想啊,如果我此刻就在这画面里,哦,还有我的妹妹,我们在这里相依为命,找不到家,找不到温暖和饮食,我们能活多久?太可怕了!
那时,我刚上学,年方七岁。
五
《万物生》这支音乐作品,带着浓重的藏传佛教色彩。
由是我想到佛家的世界观。
佛家认为,投生为人,是成佛的唯一途径。虽然人生本来如幻,本来没有意义,但是如果你能在这一世成佛,那么这就有意义了。
事实上,如果人生如幻,哪里有真呢,真在哪里,在西方极乐,在诸佛净土,还是在不生不灭的状态?
不管怎样,佛家是懂心理学的。
再讲一个我早年在劝人学佛的图书里读到的内容:说是世界分六道,其中的饿鬼道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当然有人能看到,否则就没法讲了——这一道的众生,肚大如山,食量如海,咽细如针孔,终日饿肚子,不是终生饿肚子。
当然,如果只是生理上的痛苦,有人会说,咬咬牙不就挺过来了?
更狠的是心理上的折磨——他们生育能力特别强,能生成百上千的小鬼,而且母性特别强,特别心疼自己的孩子,但是毕竟是亲生的,小鬼们同样得终生饿肚子。于是饿鬼们不但终生饿肚子,还在面临亲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们终生饿肚子的心理折磨。
我想,这一定是写书的人看了许多红尘里饥馑的惨剧,把这情节编进了饿鬼道。
我没有天眼通,看不到饿鬼道,也就不来造这口业了。只是当我体察生活里的种种或细微或粗糙的种种触动,不免生出许多悲凉。
万物的苦,都是在其能承受的极限上下浮动。截止目前,人类文明所能带来的生活方式,并未使人类摆脱这种宿命,即使是经济发达如日本者,也经常见到年轻人过劳死之类的新闻。
这篇文字我写了好几天,它于我有何时意义,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想说,在万物生长的尘世,在漫漫人生路上,心灵因外界而产生的感应,岂仅喜怒哀惧,那是千种万种,大部分是莫可名状的。正面的、欢喜、愉悦、幸福、喜乐,惧无意义;负面的,悲痛、忧伤、失落、忧愁,又稍嫌露骨,唯有在洞察人生诸苦本身时,所产生那种陌生而又疏离之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内心状态。
想到这时,把这支曲子换成梵文版,《百字明咒》如同从遥远的天国飘来。
2019.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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