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间吧。
小王在空旷的房间里踱了几圈,在窗台上眺望了下远处遥不可及的西湖和群山,俯瞰了下楼底边上的小公园,在床上试着躺了一下,掸了下桌子上的积灰,在被上个住户用油烟熏黄的墙上摸了下,又转了转门把手。
20平方左右,自带热水器和床。一清二白,一贫如洗,像现在的他一样。
就这一间吧。他重复了一边,彻底把背在肩上一天的双肩包轻轻放在刚掸过的桌上。
“好,那签个合同,你打扫下房间,晚上就能睡了。”说话的满头白发的老头,看起来也就六十左右,是这栋公寓的管理员蔡叔。“先说好啊,晚上别太闹,旁边住着的小女孩还在读小学,睡得早,要求清净。其他没什么要注意的,有什么需要的到门卫室找蔡叔,蔡叔能帮的都会帮。”
小王点点头,这两天光找房子就累得他说话的力气都没多少了。趴在写字台上画下自己的签名的那刻,身体好像又累了几分,控制不住的困。
蔡叔挥挥手示意别送,离开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这个空间里只存在一张床,一张电脑桌,一个箱子和一个书包。小王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索性直挺挺的躺在了没有撕开塑料膜的床垫上。
窗户望出去刚好是小区外边的街道,适逢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蜂鸣不断。人语声,车鸣声,叫卖声,狗叫声。阳光渐渐的淡了下去,撒进来的颜色都变得金黄。空气里尘埃不断的翻转滚动,刚蔓延成瓦西里·康定斯基的抽象画,下一个瞬间变成毫无意义的熵递减运动。
小王发呆。
当初兴冲冲的一个人冲到市区,在蜷缩在商贸城楼下30平米的黑中介那里交了300的服务费后,拿到一个又一个房东的电话和地址,顺着地铁线和公交线一路过去,在各个小区,拆迁房,农民房和农舍中七转八拐后看到的每一间房间都可以拍下来去后现代艺术馆参展。很好奇一个大小5平米门是窗帘做的只有一张床没有窗户顶灯昏暗的不如手机的房间,是怎么标出地铁中心独立卫浴单间隐私的标记的。更惊讶的是居然在这座城市找到了一个和重庆大厦雷同的大厦,电梯门打开看到走廊的幽暗气息和蜂巢般的房间的那瞬间,仿佛推开楼梯的那扇窗,东北角是尖沙咀,正东的中环,更南的亮斑是维多利亚港,然后看到的所有都是弥漫的梦想。
已经住了两天宾馆了。小王在路边买了个烧饼,一口下去浓郁的梅干菜的油腥味漫布,想着今天一定要找到,不然就超支了。刚好在小区布告栏上看到有个单身公寓还空着,退了房就直接推着行李来了。不成功就成仁,要抱着睡大桥洞的勇气,一往无前披荆斩棘。小王告诉自己,然后下一秒钟就觉得自己这样断绝后路真的很愚蠢。
小区是新建的,规划公司多建造了一栋,然后被改造成了单身公寓。外墙和周围小区格格不入,好像在声明自己独立于周遭环境。找到管理员蔡叔,说了下自己只是想短租。蔡叔很为难的说,最少六个月。小王求了半天情,每个月加一百,说好,上去看房子。顶层,1033室。其实一层楼就三户人家,1011,1022,1033。安定下来之后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一颗心还是悬悬的在半空。
毕业季,他口干舌燥的说服了父母自己可以在一线大城市生存下来,于是兴致勃勃的跑了去上海。住了七天酒店后发现面试的公司一个都没有回音,每天倒是都能准时收到银行的扣款短信。斟酌了半天,终于决定在旁边的城市先找个房子定下来。主要是租金便宜。
面试了好些公司了,有几次是早上六点起床朦朦胧胧的乘着公交车赶到高铁站,2个多小时的高铁下来是一个小时的地铁,匆匆面试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又急急忙忙的往回赶,生怕误了买好的车次。公交地铁和高铁都是打瞌睡的好地方,小小的眯十分钟然后骤然清醒,紧张的去摸手里的书包和口袋的钱包。回到家往往都11点多了,一天花6个小时以上在交通上是常事。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是住在机场里一般?”每每累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幸福终点站》里这句台词。至少我比汤姆汉克斯帅,他说。
他总是自言自语,大部分情况下是在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现在时间还早,校招有的连网申都没有结束,别急,他们看到了你的简历,他们已经把你的电话存进了面试清单里,不过面试还没有开始。恩,还好,一面之后都要等一周才二面的,别急。你肯定能找到的,只是现在还没有罢了。一定会有的。
然后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小王不去想了。这种事想多了除了会让自己忧愁善感之外没有好处。
他起床,关门,下楼。电梯等了很久才上来,差点撞上从里面出来一个蹦蹦跳跳出来的红领巾小女孩。
额。他想打个招呼,小女孩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住得不远处有家拉面馆。小王点了份兰州拉面,加了两汤匙的醋和一汤匙的辣椒,埋头就吃,呼呼呼的把一碗拉面吃出气吞河山的气势。估计是辣的,眼睛鼻子都是湿湿的。
晚上没继续看银行的行测题。关了灯,靠在床上点开了《当幸福来敲门》,却在Chris入职考试之后关掉了电影。
从来没有转折,从来都是艰辛。
小王钻进被子里,紧紧的掖住了被角。
黑漆漆的房间最适合哭泣。
视角从小王房间窗户飞出,悬挂在公寓的正前方。三三两两的房间灯光,深沉的夜幕正努力的吞噬着这些小小的星光。旁边的公园有小野猫嗷嗷的叫了几声,再遥远一点的广场上传来飘渺的歌声。蔡叔坐在楼底的树下,左手摇着扇子,右手时不时从石桌上的碗里剥出一粒花生。有人忙着做饭,有人下班开始畅饮,有人赶着去换班,有人看着电视哈哈大笑,有人对着手机频频点头。
我相,人相,众生相。
是夜,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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