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广场相亲角,已经成为上海新的风景线,全国各地也有各式各样的相亲角。可以说,这里汇聚了两代人的情绪,同时也是一个传统与现代冲突最激烈的地方。
“催婚”,“瞎操心”,“只问物质,不问爱情”,这些是媒体、网络加诸于“相亲角”的标签。而反“相亲角”,尤其是反对父母擅自到相亲角帮自己相亲,则是年轻人的“政治正确”。有人反的是相亲角“买卖人口”、物化一切,有人反的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老旧思想。
就仿佛,父母开出的条件、提出的问题,我们自己一点都不想要、不想问,仿佛大龄未婚青年自己就真的一点不着急、不担心。
自我定性是先锋前卫的《透明人》(米未传媒进军短视频赛道的一个实验性节目),他们最新一期把视线投向了“相亲角”里的爸妈。从奇葩说里走出来的辩手姜思达,在这一期节目里,采访了三位为子女相亲的老人家。但这期节目看起来很不“奇葩说”,姜思达的表现,显得很不“姜思达”。
父母在代替子女“接受审阅”
在节目开始时,姜思达说:“没人想接受审阅,而大爷大妈把自己的孩子拿出去接受审阅,他们舒服吗?”
实际上,在“相亲角”的真实战场上,在把我们拿出去接受审阅之前,爸妈得首先把他们自己拿出去,“接受审阅”。
相亲角的一条基本逻辑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根据一项对人民广场的调查,爸妈们的第一策略是“远观”,“观”的不是纸牌上的年轻人,而是举着牌子的父母。“首因效应”叠加“晕轮效应”,相亲角里,为人父母的气质举止特别重要。
“接受审阅”这个动宾短语本身就带有位阶之差,你是台下努力展示自己的士兵,迎接一个个来自高台的目光,他们则试图极力揪出你的短处。父母,就代替子女承担了这样一件事情。
《透明人》节目里,第一位接受姜思达采访的东北阿姨,跑了好几个城市给儿子找结婚对象。“女方家长过来第一句就问,买房了没,我说没,那没买往一边儿吧。”
“那没买往一边吧”,想象坐在那块纸牌前的是我们自己,有点受不住吧?
除了接受审阅,父母还代替我们问了一些难以启齿又不可不知的事情。知乎上贴出了很多相亲角的奇葩要求:
“处女优先”
“无房勿扰”
“不考虑非沪人士”
还有很多常见问题:
“房子在哪个区呀?“
“车子几万买的?“
“小姑娘以前谈过几个朋友呀?“
“处女”这种要求先不说,就说房子、车子、户籍,我们扪心自问,有多少人是真的不在乎的?
婚姻观、恋爱观一定会有代际差异,比如“处女”这件事。但这种差异能有多大呢?能够超越婚姻制度的本质吗?要知道,“婚前财产公证”可是2000年以后才有的。
据传马克思对婚姻有一个比喻:“婚姻就是变相的卖淫嫖娼”。在婚姻关系中,男女双方都被异化为财产和生育的工具,只是不同时代下异化程度与性别之间的关系有所差异。
爸妈问的问题也许过于直截了当,但我们自己也确实想知道,因为需要知道。只是当有爸妈帮我们开口,我们就可以说自己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了。做子女的有一个口头禅——“您净瞎操心”,但当爸妈真的不再操心的时候,我们自己就开始慌了。这是作为子女的“伪善”。
爸妈代替子女接受审阅,问出那些难以启齿又不得不问的问题,最后,又被站在道德高地的我们嗤之以鼻,说妈,我要的是爱情。
没有比“相亲角”相亲更好的方式吗?
当然,“相亲角”作为一种男女交友形式确实有些落伍,效率太低。爸妈在相亲角转悠一个月,就那么一圈人,我们早就微信陌陌“约”人无数了,世纪佳缘上的信息量还能不如中山公园吗?
这是由于技术迭代导致的代际信息获取能力的差异。另一个更重要的差异是,跟在婚恋网站上注册相比,我们会觉得在相亲角挂牌更丢人。
相亲角跟婚恋网站都是一个信息资源平台,差异在于前者发生在一个实体空间,有具体的时间地点,后者发生在一个虚拟空间,这造成二者在“用户体验”上的差别很大。
首先,婚恋网站不要求双方同时在场。这就意味着,我们不必看到每个“对方”在浏览我们求偶信息时的表情、反应,一旦有觉得我们还不错的,自然会收到系统的反馈。被“审阅”后的负面评价被技术机制自动过滤了。这也同时避免了我们的某些要求伤害到对方。
而相亲角里,他人对我们的评价会通过父母这一对中间人传递过来,(尽管有时候他们不是故意的)。
其次,使用互联网相亲,可以让这个过程变得更私密,不必被周围的人观看、评价。
“相亲角”作为一个公共实体空间,则会被无数“他者”观看,比如你家对门和楼下的邻居,比如跟爸妈一块打牌的大爷大妈,由此,你努力维持的“不是找不着,是我不想找”,这个姿态就不成立了。
“相亲角”相亲对自尊心的伤害确实更直接,而且还容易成为家庭矛盾的导火索。
父母会在相亲阵容的对比中,对自己的子女进行再评价,就像小时候开家长会,一旦这个评价是负向的,互相之间就会产生怨怼——我们埋怨爸妈不够有钱,爸妈埋怨我们不够优秀。但是心里面,我们怨怼的确实是爸妈,而爸妈怨怼的,却是他们自己。
《奇葩说》的辩题经常瞄准一些“中国特色”人际情境,黄执中在其中一期节目里提到,说中国人不喜欢把自己的内心全部表达出来,而且越是面对亲近的人,越是如此。也许他们嘴上说的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心里说的却是“爸妈没买上房子对不住你”。
帮子女相亲是父母自我价值感的需要
《透明人》的制片人兼主持人姜思达是《奇葩说》杀出来的黑马,他看似蛮不讲理、傲娇任性,言辞之间却透露着一种对人情、人性的通透。
第四季《奇葩说》有一个主题,“该不该把父母送进养老院”,马薇薇有几句话触动了不少人:
“我们的父母是怎样一代人?他们讲究的是集体主义,为他人牺牲了一辈子,他们没有自我,却要容忍自己的孩子突然有了自我。”
对于爸妈那一代人来说,生活就是工作和孩子,活了五六十年,他们的生活里不会再突然多出一个“自我”来。退休之后,“工作”没了,“孩子”就成为了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和价值。
要知道,自我价值感往往就来源于一厢情愿式的付出,父母唯一的需要就是我们的需要。这听起来很道德绑架,我们并没有要求甚至并不需要父母这般付出,但道德绑架之所以叫道德绑架,就是因为你不接受绑架,就必然会伤害到爱你的人。
在这期节目的结尾,大屏幕上出现了很多姜思达式金句:
“婚姻,是我们想聊又怕聊,又不想被别人聊的”
“父母,是我们想亲近又排斥,总是希望他们有忙就帮,没事别烦的”
——他依然能用最易懂的语言,一击击破我们每个人的假面。
在各种都市鸡汤的滋养下,我们仿佛都越来越相信不结婚生子也能幸福一生,“孤独是一种修养”、“在单身中做更好的自己”,他们这么说,我们也就信了。
有人说,李银河老师都在《奇葩大会》上论证了“婚姻制度终将消亡”,但李老师说的是一种趋向,这个命题无法计算出在今天、当下的中国,拒绝结婚生子的人一生会面临多少困境。
记得李银河提到的一个原因是,婚姻制度要求从一而终,这与人性情感的流动性相悖。我不知道李老师是如何定义这种流动性的,但从经验层面,从每个人自己的情感体验出发,人类情感是不是也有对相对稳定性的渴求呢?
社会学家可以从宏观角度论证婚姻制度终将消亡或必不可少,但是在具体时空下的个人,真的,局限性太大了。我不知道如何让我妈相信不结婚生子也能幸福一生,连让我自己对这一点的信任都是间歇性的。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各自的局限,我们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固执里,自以为开放地狭隘着。每个时代的每个人都有一种理想的爱情,也都有一种理想的自由,我们能做的只是怀揣着这些信念,基于周围的一切,做出一个个具体而微的决定。
达成一种智性的,而不是道德上的理解
这期节目最后,姜思达希望大家借这期节目,跟父母尝试着聊聊婚恋这事,有点像地方电视台的生活类节目,非常不“奇葩说”,非常不姜思达。
但就是这种形象反差,再加上整期节目所呈现的内容,这个如此俗套的建议掷地有声,不再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结束语。
其实从这期节目最开始,姜思达就一改《奇葩说》中的人设,锋芒全数收敛,他坐在路边,抱着旧纸板写自己的相亲条件,“我就想按照他们的方式来”,从不忌讳高调的姜思达竟然嘱咐节目组“低调点低调点,全程低调”。
事实上,一直看《奇葩说》的观众,会发现每每话题触及到父母,姜思达都会变得柔和。
这也是为什么姜思达的犀利任性,不会惹人厌烦,反而很吸粉。他的任性从来不是无知地孩子气,而是在认识和理解一切之后,所做出的选择,这个选择里有他坚持自我的部分,也有他妥协的部分。
这种智性的“作”,就很惹人爱。
算上“相亲角”,《透明人》到现在共上线七期,受访对象包括:TF Boys土豪粉丝、鹿晗经纪人、王者荣耀大赛冠军、Sunshine少女组合、网红制作公司、贵族礼仪培训师以及相亲角里的爸妈。
他们的第一个共同点,都是大众日常吐槽的对象。节目的目标,就是让他们在大众面前变得“透明”,看看我们的槽点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而达成目标的方式,主要是姜思达直击槽点的问题。
《透明人》采用短视频的形式,每期节目都不超过15分钟,犀利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看完一期就觉得小爽一下。
这些人的第二个特点,都是普通大众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或接触不深的人群,他们仅仅是我们议论的对象。也因此,这个短视频节目提供给我们一个机会,与某个日常以外的世界快节奏交互,每期节目都是一个新领域。
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看几期《透明人》你会发现,明明姜思达的问题都那么犀利,明明我在开始时还为采访对象的尴尬暗爽,怎么看完就觉得好像理解了他们一些?
因为这些人还有另一个共同点,他们往往相对极端,而极端的人往往执着,当我们有一个机会与他们兵戎相见时,就会看到他们在战斗中,眼神里、话语里的那种信念感,人是很容易被这种精神气质打动的。
于是,姜思达的问题最终成为为他们刺破刻板印象的匕首,成为信念的端口。《透明人》这个节目,通过一种并不温和的方式,实现智性的,而不是道德上的理解。宽容的基础不是道德,而是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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