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姥姥家重新翻盖,它以前的样子我依然记得。
那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主屋,配房,厨房,还有一个大大的院子,与别家稍不同的是临路的那间房子破开了一个小门,开了一间杂货店,卖一些针头线脑,烟酒糖茶,环境简陋,能供人进出的木板翻盖,水泥板砌的柜台,黝黑且稍显油腻,将里外隔开,柜台外面有一个老杨树木头的长凳,因为久坐而变得油光发亮,杂货店在村里,一些老人经常迈着迟缓的步子来到店里,要上一碗酒,小口小口的喝,与其说是杂货店,我倒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一个简陋的酒吧。
店的前面有一堵墙挡着,采光不好,在风水上是大忌,但这依然不影响小店的营业,房梁上悬着的那盏老旧的白炽灯泡几乎从未开过,已经缠上了蛛网,但凡停电了,照明的往往是蜡烛,柜台上的几个水浸不透的蜡印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店里的环境总是阴暗,但星点的火光已经足够给人长久的温暖。
旧木货架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小碗,这是店内的唯一的喝酒的器皿,所以店里每次都只有一个客人,每当有人来时,姥爷就用酒提子从那个黝黑的散酒坛子里打出来一碗,姥姥或者姥爷会坐在椅子上和客人说话,或者只留客人一个人在店里,姥姥姥爷在厨房或者院子里忙别的,店里经常弥散着酒香,不知道是回忆还是酒的缘故,现在只觉得这香气愈发的浓烈。
老人之间谈什么,当时的我是不感兴趣的,但是总记得话语和话语之间总是出现停顿,但间隔刚刚好,气氛总不至尴尬,恐怕只有上来年纪的老人或者老主顾之间才会有这样的默契,能维持这样的交流而又心领神会。
来喝酒的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最大的一个现在九十多了,他个子瘦小,但是声音异常洪亮,我想,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精炼汉子。因为我在外地上大学再加上杂货店早就关门的缘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想必他还是和以前那样硬朗,以前村里修堤坝,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他喊着号子光着膀子挑石头,只是有耳闻,不曾见,他是很喜欢喝酒的,只是人老了,有点糊涂。
小时候的我每次看两个迟暮的老人在以这种方式静候时光,我总是试着去猜想他们年轻的时候的故事,不由得去回想姥姥给我说那些,公社的时候,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姥爷便去卖鱼,从微山湖边买来,去城里的集市卖,挑着百十余斤的扁担,八个月里,每天睡眠极少,来回近二百里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这大概是最原始的生鲜品物流方式,还有村里的其他人,为了生活如何拼命,那个时代的劳动人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累,只知道怎样去活。姥爷吃过午饭后常常拿着马扎去村里坐着,有时注视着他并不高大的背影,想象不到之前的生活给与了他多少沉重,但他还是那么硬朗,就像他并不显老的脸上挂着一直不变的笑一样,那一定是生活给与他的最宝贵的礼物,他有他的孩子们和他的大家庭,像那就话说的一样,作为一个男人,让爱我的人为我骄傲,就是一生中最高的奖赏,这大概就是这长久不变的笑的来源。
曾经那样蓬勃的生命力如今在这间昏暗的小店里渐渐平息,他们似乎忘了自己的从前,可能,他们值得骄傲的并不是这些,对别人来说他们辉煌的过往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就像是清水,不如碗里的酒来的直接。
他们的勤劳,善良,朴实,笃定,将生活给的苦难内化为乐观直面的勇气,就像一面面旗帜,就像微山湖畔的芦苇,生生不息,我这才发现我是有多么幸运,小学之前在姥姥家的生活,一点一滴,都在我心里早已埋下了爱和希望的种子,影响一生,想起姥爷牵着我的手在村里逛,一路上我会拿着一片捡的叶子回家喂小羊,还记得,那个老旧的炉子上的水壶总是水汽氤氲,通红的炭火让人心安,店里的房梁上的那个燕窝里,开春后老燕会抱出一窝小燕,姥姥做了一个纸盒兜在燕窝下面,接住鸟粪,定时清理,燕子似乎看到了主家的善意,年年来此。。。。。。
这些像是店里的烛光,在温暖的燃烧,任凭屋外风有多大,天有多冷,都会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和伤痛,只是我们都还是太过年轻,经不住生活的挫折,感情的破碎,承受不了泪水的重量,望着过往泪眼婆娑,回到家中,只有那些温暖,才会让我们知道我们都还不够坚强。我们在改变,但每当回到小时候的家,看到那些老人,依然再用你熟悉的口吻叫你的名字时,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过去,你会有着耐心回答他们问的一切,看着他们慈祥的脸,知道自己一直都没有长大过。
杂货店会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它还在的话,想必我会拿起那个破旧的小红碗,去酒坛子里打一提,坐在柜台后面那个老杨树木头的长凳上,学着以前村里的那些老人,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喝,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品不出是什么滋味。想想从前,坚定一些信念,想想未来,是否有足够的勇气,看看现在,自己是不是自己满意的那个自己,然后继续出发。
大概时间才是最好的酒,不知不觉中我们就被它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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