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祭

作者：阿寒嬷嬷

鼎落人间，诸侯霸，狼烟四起。

大国争雄，小国苟且。上演一幕又一幕合纵连横。

一

我生长于陈国，上有一姐。人人都说，我们姐妹俩貌美如花。但自古红颜多薄命，所以我从未庆幸。

这是勾心斗角，日夜烽烟号角的春秋。姻亲向来是最露骨的谄媚。年过笈礼，姐姐被嫁于蔡侯，我被嫁于息侯。谨的是父母之命，遵的是媒妁之言。

二

在洞房花烛夜你掀开我的大红盖头之前，我从未见过你。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不外乎红颜老死深宫里，或和你相敬如宾，白首陌路。但只一眼，我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你着一身玄黑竖领锦绣纹龙红绸衣，眼睛如墨玉，深不可测，却又似在对我浅浅笑。目光很清澈，我能从中看到满满的自己。你居高临下望着我，良久，伸出修长有力的手，郑重道：“今得佳人，夫复何求？可愿共白首？”我亦深深凝望，把手伸过去，诺道：“愿死生相依。”

在息国，有你的庇佑，不闻硝烟纠葛出来的是是非非，远离连天的烽火缭绕，时光无恙，岁月静好。你最喜看我卧弹琵琶，酒中戴花。我最爱与你共马围猎，对弈论天下。原因无他，只希望在延绵的荒芜里，彼此相依不隔天涯。

三

是日，我要回陈国归宁，途经蔡国，顺道去拜访姐姐。

蔡侯大摆宴席，极尽地主之情谊。我却感到隐隐不安。觥筹交错间，总感觉蔡侯的目光火热胶着在我身上，但碍于姐姐情面，我隐忍未发。放下杯盏，欲辞去。蔡侯嘻道：“美人眉是远山眉，目乃含情目。肌似天山雪，吹弹可破。真可谓绝色佳人。不如今晚就留宿在孤这里，可好？”说话间，不知是酒乱人性，还是人性借酒乱。蔡侯顺势就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好滑”他作势要俯首相嗅。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怒道：“蔡侯请自重！”然后拂袖离席愤然而去。

四

你听说了我在蔡国受辱的事，怒发冲冠。按在腰间的剑，嘶嘶作响。这样的你让我害怕，怕你会做出什么让人后悔莫及的事，怕会永久地失去你。你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把我拥入怀中，轻吻我的额际。

三日后，蔡侯被楚王擒。当然是你的计谋。息国为小国，甚至无力与同样是小国的蔡国相抗衡。三日前，你游说楚王：“蔡国不愿臣服楚国，实乃对楚王您的大不敬。倘若楚国佯装领兵要打息国，我就向蔡侯求救。蔡侯出于国家和连襟关系的考虑，必会出兵相救，到时你我联合，必生擒蔡侯，使他朝贡于您。”楚王闻言，甚喜，从之。

五

哪个时代都不缺乏卑鄙无耻的小人。蔡侯的处事原则就是，得不到，必毁之。

这日，楚王在细腰宫，观看歌舞，蔡侯献言：“楚王您所储美女虽多，但楚王可见过息妫，那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风华绝代。”

不日，楚王为息妫伐息国，生擒息侯，令其为一城门小吏。

瑟瑟秋风中，弦断无人听。“君不在，何欢何惧？”我欲纵身投井，可楚将只说了一句话，就生生牵绊住我的脚步，那个楚国将军说：“夫人不欲全息侯之命耶？”

被带至楚王宫，楚王见了我，立马从座上站起，拍手称赞：“形如婀柳，面若桃花，泪眼盈盈处更添几缕柔情。来人，封为桃花夫人，入住细腰宫。”

一夜红烛昏罗帐。

六

三年，细腰宫中度。我从未对楚王说过只言片语。尽管他对我百般体贴，万般宠溺。楚王很好，但他不是你。在无亘的罅隙里，不早不晚的恰好，便是爱情。是你，最先跌入我心扉。所以，尽管他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霸主，又如何？他不是你。

一边是推不掉的嘘寒问暖，一边是忘不了的情事斑斑。两边撕扯得我生疼，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秋，天大晴。楚王外出打猎。我偷偷溜出宫中，来见你。

三年的折辱，你已没了往日的风华。眼神空滞，让人心疼。我脱屐提履，飞奔而去，想要拥抱你。你却冷冷地避开，不着痕迹。

我怔住，继而苦笑。“是啊，你嫌弃我了。一女事二夫，活该被千万人唾弃。”泪水跌进嘴角，不知滋味。

你慌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夭夭，只是，这样对你不好。”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三年的忍辱偷生只为见你最后一面，如今心愿已了。”我决绝撞向城墙，血从嘴角流出，我却笑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夭夭——”好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我等这声，真的好久。只是你的声音，渐次消翳，我好像再也记不起。你亦委地，手持的长剑，蒙上还冒着热气的血迹。我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句，“何必。”

来生，不如不遇。

楚王归，慨然，修桃花庙，祭桃花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