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道大门渐次打开，最后，我终于见到了这位坐在鸵鸟皮椅上的老人。
侍从和管家悉数退到门外，随着一阵大门关上的声响，老人的面容松弛了下来。
我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老得这么快。
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红润饱满的额头在顶灯的照耀下格外锃亮，但我依然看不清他的眼神，隔着一层玻璃镜片，我看不出他的本来面貌到底是慈祥抑或凶狠。
“鹤之，你来了。”
打招呼的方式像是隔了几天未见的老朋友，实则，我们已经十年未见了。
“嗯，我来了。”
“临时叫你回来，也没其他事，就是和你交待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洪镇国，我可不是你的下属！”
“我知道，为了五年前你妈妈那件事，你还在埋怨我吧……”
“如果你真的爱胡敏，为什么连她的葬礼都不到场？”
“孩子，如果我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当然愿意一辈子和你妈在一起，但我后来身居要位，因为各种利害关系，我不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你是怕露面后被其他人注意到吧？”
“孩子，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我的正室不能生育，你就是我们洪家唯一的根。我想你是知道的，当年你们娘俩的生活费，包括那时你上学的各种开支，我每个月都会打到你妈账面上。”
“那是为了安慰你自己的良心，妈妈比你小二十岁，当年如果是为了钱，以她的姿色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
“是，是我不好。我和你母亲，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妈妈到死都在念叨，希望能在死前再看你一眼，结果你……”
老人听到这句，眼睑阖上了，他的嘴唇翕动不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等他再睁开眼，睫毛上已粘满了泪水。
“是我的不对，孩子，我不该撇下你们娘儿俩。”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这些年，我一直在靠自己，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能变成一个像你一样不负责任的男人，我要靠自己，撑起我自己的家庭，我要靠自己，给我老婆和儿子足够的安全感！”
“嗯……听说你今年年底要接手秦鸣的职位了？”
“秦总，你认识他？”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得到重用？”
“那是因为海燕置业和揽风集团的两个大单子都是我拿下来的，我可是他的摇钱树。”
“坐吧。”
我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了下来，瞥到左手边有碗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肚里灌。哼，这个老家伙，到现在都不肯认可我的实力。
“海燕的陆总一开始那么强硬地拒绝你，为什么后来竟然主动来找你签合同，还有揽风的徐总，怎么一开始屡屡不表态，后来你去找他谈合作，他就满口答应下来？”
听到这些，温热的茶水差点从我的鼻腔里喷了出来。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位置特殊，不能把遗产分给你，但给你争取一定的社会地位，还是能做到的……”
“说吧，为什么喊我过来？”
他伸出右手，捏住碗盖在茶碗边沿撇了撇。
“有些茶要慢慢品。”他突然停住手上的动作，“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一向盛气凌人的他，现在居然显出一副虚弱的形态。
“肺癌，晚期，医生说还有四个月……”他笑笑，那轻松的表情，像是在谈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可惜了，在我将死之前，没能看到你上位，本来都已经给秦总那边施加过压力了……”
“怎么可能？”
“是啊，秦鸣现在是满口答应下来，但我想……是不是还得给他多一点好处，来保证最后不出岔子……那个老滑头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是说……你的身体，怎么可能突然就被查出病来？”
看到我这么关心他，他有些意外，整个人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他抓住我的手，腮帮子两边的肉在抖动，“这事除了你之外，只有我的妻子知道，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威胁我，要我把钱都给她。”他的手攥得更紧了，“我看错人了，儿子，我真的看错人了……我当初应该和你妈在一块的，就算赌上我的仕途也值得……男人这辈子，如果没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她背叛你，你才觉得后悔吧。当时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不也是想借她家里的关系往上爬嘛，现在早就得偿所愿了，你该高兴才是啊……”
听到我这句话，他的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本来紧抓着我的手也慢慢松开……
他拿玉扳指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扣了扣，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现在终于能体会你妈临死前的感觉了。”
我倾身向前，用鹰隼一般的眼神注视着他，“我知道在我们集团里，只要符合几项特殊的条件，秦总这样的领导层就可以提前退位。洪镇国，既然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就最后再拉我一把，这样，至少每年你的祭日，还能有个人到你的墓碑前，给你送一捧菊花……”
洪镇国轻抚胡须，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那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回响，让我的心里直发怵。
“胡鹤之啊胡鹤之……”他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隔着一层镜片，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眼神的锋利。
“不愧是我的儿子，看来到时候，我也可以放心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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