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天水写生
文/蔚国银
进入21世纪以来,两次疫情总能把自己的一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我想每个人都会清晰地记得疫情时期自己在做什么,毕竟三年的封控留下了很多忘不掉的记忆。这期间我很少在北京停留,没法出国,却在国内走过、画过、展过许多地方,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2022年的春天,花开的季节,每个夜里都能在梦中感觉到山上的野花在召唤,我的心开始躁动起来。这也是管控最严的时候,我必须逃出城市,迫不及待的融入山水。经过一番准备我就上了高速。加油站、收费站、各个路口等都要登记检测,到处都留下了属于我的棉签。在甘肃的这批写生,每一幅作品都与棉签有关。想起来好像都是“悲伤”的回忆,这种感觉很难通过画面传递给观者,却催生了一段文字作为记录。
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不愿意在任何一个地方过多的停留,包括我在北京的家和工作室。独行,冒险,挑战自我,把自己推向险境,再用机灵,勇气和智慧获得重生,从中享受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快慰,在侥幸和窃喜中找到存在感。无论在人迹罕至的高原写生,还是在繁华的都市里巡展,就能说明这一点。这应该是男人的特质。世界这么大总想去看看,风景这么美总想去画画。人生短暂,应该多做一些事情。当然,这都没有脱离艺术绘画的范畴。
甘肃写生一直是我的愿望。之前也断断续续地画过,但总觉得应该地毯式地画一次。这天早晨,我带着检测报告和健康的凭证就出发了,经过出京的几个路口,终于在京珠港检查站时很顺利通过。心想,既然这高速能上就应该能下。一路向南,几乎没有小轿车,货车也很少,所有的服务区都在关闭中,孤立的加油点也很难找到。离开河北后,日色逐渐西沉。我一直努力寻找没封的出口下高速,但是下去后在任何一个路口都又被拒绝。
此时的我就像一名“逃犯”钻入了一张大网,无论往哪里跑,手脚都被缠住。到了河南,给当地朋友打电话到路口接也不允许。高速上没有宾馆,往前往后都下不去,怎么过夜?我此时的心情极其沮丧。无奈之下,我只能联系了朋友,他告诉我通过街道办备案回家隔离。就这样,我只能掉头返回,凌晨1:00到了进京检查站。扣车排队领卡,排队登记,联系街道办出证明等流程,又在寒冷的夜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凌晨3:00多回到了北京工作室。如此一来让我连续开车19个小时,这也创下了我的开车纪录。
我执拗的性格依然没有放弃。车上的画具画材不愿意卸下,再等机会伺机而逃,因为我的城市和外面的管控都在随着事态而变化。转眼到了秋天,我再一次地尝试出发,这回我是一口气开到许昌出口,交完过路费,通过检查站时就被拦下来,在按照指定的区域集中的时候,我看前面没人,一踩油门驶向许昌市区。按要求到任何地方住宾馆,除了检测还要看行程。好在我有开饭店的朋友,接下来我就靠这位朋友了。
风雨过后见彩虹,任何人见到彩虹都会有反应。住到宾馆长出了一口气,横仰在一张宽大的床上,体会着脱离险境的得意滋味。我翻身趴着,把脚趾翘起来让互相打架,再滚过来把头吊落床沿倒着往前看,……伸手拿东西勾不着的样子。不由的发现自己在模仿儿子小时候的萌萌哒。自己给自己撒娇也是一种乐趣。
此行目的是甘肃,途中肯定要经历无数次的周旋与折腾,每个路口的情况又不一样,很多次都是当地文联,美协的领导带着邀请函到路口接我,有些地方还要写下承诺书。他们只会服从,不考虑客观情况,更谈不上人文关怀。有一点权力的人都要与被管的人形成对立关系,居高临下的态度显得古板又滑稽。关于封控期间各种怪事连连发生,每天都能在手机里看到。就我本人而言,一个人写生,理论上讲,不与人接触不会出现问题。但我依然每天做一两次检测。写生期间各个路口都有检查站,只能绕小路躲开,或者由当地画家引路通过。
写生本身是惬意的。选好景点,风景进入眼帘输送到大脑,就像搅拌脱壳机一样,整合分类之后呈现在画布上,程序结束也就完成了。画笔摇起来会甩掉很多烦恼,画刀刮起来也会扔掉困惑,颜料转移到画布上的同时已经注入感情和爱。阳光直射,蓝天反射,片片白云又把它们隔开。习惯的美丽在当地人看来只是好,经过画家的重现,原来是这样的美丽。山,还是他们每天面对的那座山。水,还是他们每次经过的那条河。
对比画面觉得一模一样却又惊艳,从来不知道自己家的这棵树会有那么多的绿色,厌恶的土坡还能这么好看。他们用热情驱散着我的孤单,艺术的感染力激发人们的友善,在风景里交流,印证了谈笑风生这个词的本来意义。一个村民夸赞我“有两把刷子”,我把这样的夸赞转移到刷子本身,说我走的时候把这两把刷子留给他,他说留给他也没用。另一个村民接着说是我的手巧,我又伸手给他们去比……,我说主要是因为他们这的风景好,才从北京专程过来画的……,他们坚持不这么认为,还说,既然比北京好为什么不把首都搬过来?这让我无言以对。
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才能阅人无数。
我在山水里看到了自然之美,通过与村民交流又获得了人生的价值意义,夏天,在树荫下享受自然的馈赠,冬天,在火炉旁谈论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精懂季节,顺应自然,对五谷杂粮,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坦然接受,按照人生的不同阶段,有程序,有步骤地进行婚丧嫁娶,听天由命命由天定,天人合一,他们少有的埋怨也是对现实生活的呐喊,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精神内核。既然一切都是天命,所以他们内心是乐观豁达的。由此可见个个都是人生哲学家。
我的这次写生是根据路程,由东往西推进。庆阳,平凉到天水,每一处都得到了当地美协和画家们的热情接待,给我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又推荐景点,这样就节省了我的很多时间。和他们在一起,无论画画还是喝酒,均是快乐无比。我总在思考水土和人的关系,到一个新的地方,如果先见到人就仿佛知道了这里的风景。
同理,如果先在这里接触风景也会想到当地人是什么样的气质。在庆阳的一个饭局上,列席的都是当地的文化达人,席间,我趁酒劲儿描述了一下对他们的理解和认识,尤其说到男人的举止谈吐,女人的装束打扮,与当地塬、水的形状关系,从结构造型分析到色彩的统一协调,不同的视角让他们肃然起敬。觉得我说的很有见地,瞬间的气氛很高涨。当场有关领导决定,邀请我到广播,电视台接受采访。接下来各种媒体网络也就报导出来了。跟着我一块儿写生的人越来越多,最多的一次居然有十几辆车,20几个人。
不可名状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一次写生途中,经过一个地方被邀请,进到一个屋里光线昏暗,从里边走出一位年轻女子,她边走近边用表情招呼我,过道有段距离,她冲我笑的那一刻很受用,我甚至不希望她开灯,或者没有开关,最好是停电。除了这些愿望不记得我当时还在想什么,我肯定自己的眼睛和心都没闲着,至少眼珠没动心却很慌乱,不知道口型是什么样的,腿是不是软了?还有什么地方不正常?……我恨自己不该有的冲动,不像个“老师”应有的风度。过后我没有给她显示歉意,觉得没有必要,何况她会怎么想?难道她知道我怎么想?或许她希望我这样想,反正我想什么、怎么想,她也未必能想到,我假装一切都很平静。应该是有经历的男人都会这样假装吧。我不仅恢复了平静,还出现了应有的风度。
表现在我写生时画画的样子,就是她看我正画的时候,心想,我终于不属于你了。我用一个宽大的画刀,搓上红黑两种颜色,高高的举起,就是不落下。我看着远方的山头,眼睛挤来挤去,摇头晃脑的突出一下飘逸的长发。这是我的拿手好戏,都已经习惯了。我不知道她意识到了没有,反正她在乎了画面效果,惊叹的问了一些我不想要的问题。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给我留下的是自责,我知道自己太过分了,明明老了还要玩心态年龄。又一想,自己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有不当的行为。心里怎么想那是我的自由,心,是另一个世界,大着呢。再说,为什么你是美女又那么年轻?为什么不提前开灯?对着我笑的那么诱人?还甜甜的看着我。诸此理由足够让我获得平衡,寄情于山水吧,那才是属于我的爱。
平凉是我工作过的地方,80年代初住在崆峒山服役过,我当时是放映员,给连队官兵放电影。40年后重返故地,感觉任何地方都变了,人是物非比较贴切。爬到一座山上画对面的崆峒山水,支好画箱之后发现前面的干树枝挡住了视线,我顺手就把它折了。当时围观的人也很多,录了视频放在网上,在整个写生过程中看到这个了镜头,被人骂来骂去的,我一再回复是灌木丛中一枝干死的枯枝,但别人不看我的回复,我只能不停的解释并道歉。好在这幅画效果非常好,很快就被一企业老板相中收藏了。当年我在柳湖公园写生过,40年后重画时也找不到原来那个角度了,整个都变了,只能在脑子里回忆。不比西藏,我曾经画过的地方,九年后无意间还能看到我当年的留下的颜料锡管。
天水兼容黄河与长江自然风貌。麦积山,净土寺,玉泉观,挂台山,还有大地湾都画到了,转眼到了深秋,天气的变化赶在山里边特别冷,写生麦积山的时候赶时间,一直画到天黑,下着雨,又冷又饿。又是管控,各个地方都不方便,山里边没吃没住的,战胜困难也需要一个过程,主观上没问题,但是天气时间等客观因素不得不承受这个过程中的很多艰辛。
我是一个不善哭穷的性格,写生的时候很专注,很少顾及生活条件,相信精神状态能战胜一切,我每次写生和巡展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去西藏经历海拔五六千都是常态,我由北京出发时从不带什么感冒药,创可贴之类的,发到网上的视频都是轻松愉快的情景,镜头里偶尔出现佳人相伴也是我劝进的,通过美景,美女又美术传递快乐。可总有一些没大没小的朋友,认为我在桃源里像机器一样不停地生产艳遇,这让我有口难辩。我也看到一些画家出去写生总在展示自己的艰难,饥冷冰寒的镜头反复出现,这很容易引起同情,所以点赞佩服的人很多。
在我看来,画家的爱和情感通过作品都能体现出来,保持纯善的心态,有情怀,有良知的为艺术付出是必须的。
天水之后我进入了陇南,第二天就接到了北京的电话,宋庄要拆迁,我的工作室贴了通知。不管情愿与否我必须马上返京。本来计划地毯式的画遍甘肃,这种被动终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接上茬。回来不久,突然的解封,使我精神焕发。既然能出国,我就想往外头走一走。办了签证,机票已订,过几天先去意大利考察一下,把我的写生和巡展转移到国外是我的愿望,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将为此付出努力。
感谢我写生巡展交往过的所有朋友,感谢艺术,感谢生活。
2023年4月15日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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