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杯子的底部的一截入色的渍,终于代替了天花板悬下来的蛛丝,她猛然意识到自己错将速溶咖啡粉以为成了速溶的燕麦片,一勺又一勺地舀了有小半杯,成了几百年前的感冒药。蛛丝令人担忧,毕竟从不会有任何积灰的蛛丝是牢固的,哪怕是莲花座上吊下来的也不会。一滴水沿着杯子的另外一侧,落在鼻子尖尖上,任何微小,也不会被重力的博爱遗忘。或者收容,或者拉扯,如同一个老旧的孤儿院,孤儿们害怕吱吱作响的不断腐化的木地板,更害怕烈日普照下水泥马路上的无所遁形。她在天花板底下坐着,不知道这么坐下去,会不会身上落满蜘蛛网,也无法想象,一旦落到她的身上,还有没有余地容许它们继续下降。曾经,天花板是病人尤爱读的书,现在,天花板也有会掉下来的可能,压下来,成一片轻飘飘的、千篇一律的悼辞。轻飘飘的,无论东南西北的风一吹,就向下一个游离而去。
湿漉漉的清晨的风从窗帘背后偷偷瞄了一眼进来。浅黄色的薄纱窗帘,奋力抵抗,忸怩成一个多云的黑压压的阴天底下,虚假眩晕的熹微,它与光线毫无关系。若非有防护的铁栏,我真担心,它会就此在一个湿漉漉的天气,轻盈地被风卷走,却终于在吸饱了水汽后,下坠到一滩泥沼里,而无力再托引的脆生生如枯叶的风,会放任它曳尾于涂。这时她不明白,防护的铁栅栏,是拦住外部的入侵,还是拦住内部的逃逸;是抵御、防卫,还是请求、规劝。她更不能明白,铁栅栏为什么要这样隔断、阻拦。它是由金属构成的,然而无论是可能入侵的还是可能逃离的,都与金属无关,换句话说,和它无关,自作多情。自作多情,是一个锋利的词汇,对着一切可能若有似无的联系,开膛破肚地离析。自作多情地认为天花板对麻木的视觉的问候,咖啡对失眠干涩结膜的安慰,栅栏对望眼欲穿的陪伴。这些真的有吗?没有的,只是因为被需要,才得以延伸出这些技能来,真的有没有什么关联,也不过是咂巴着,淡一分成佛咸一分成魔的苦涩。
湿答答的头发蜷在腰间,摩挲几节凸出的脊椎,冷得像海水一般,呼吸牵动的微茫的起伏,是潮汐的刮擦。潮汐与月亮有关,月亮与潮汐无关;海鸟可以离开天,海鸟离不开海面,既然那是它们的意义所在、名号所在。湿发与微风调情,导致了脆弱的开叉,很难分清,那是头发,还是一片压下翅膀的蛾。不是蛾,她身上没有火。她趴在桌子上,静静听着它们的龟裂崩塌,像花蕾绽开的声音。嶙峋的脊椎垫衬着,像一揉麻布的一端,泡在墨水里,像白天突然黑下来。没有光就没有影子,要没有影子,就没有光,没有撒旦也没有潘多拉。她身上没有火。她看不见东西,把水果刀插在一颗苹果上,它一动不动,不明就里、不知所措,不可理喻地一声不吭,比海水更冷。
她趴在桌子上,刚醒来,又睡去。她从一个梦,爬向另一个梦。作为白昼的傀儡,我站在这昏晨的角落,一言不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