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族,敛尾之礼。传说九尾狐一族后代枝叶稀少,便是因为这个劫数。青丘九尾狐向来讲究随性二字,小辈的狐狸们都是散养长大,并不多加干涉,狐帝白家更甚。于是白家人于佛法经文上有造诣者凤毛麟角,其他诸如武学兵器,奇门遁甲等方面,却人才辈出。
这小丫头刚满千岁,年岁上尚是少女,但是骨子里的气度已经慢慢修习出来了。其实润玉见过的那些这个年纪上的神女们,包括锦觅,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为世家的神女与寻常的仙女不同,都是一出生就有了神女身份,不似寻常仙女,修行几千年,或是凡世立了大功德才能位列仙班。是以千年来六界局势平稳,各家的小神君神女们都很是散漫,偏就白家这一脉不同。省经阁的古籍上说过青丘白家。说是自洪荒时代起就很是自强,于武学造诣上要求小辈在平辈中拔得头筹,从前觉得天界史官是被哪位貌美的狐狸迷了眼,才对白家赞誉甚多,今日得见凤九的敛尾之礼,原来古籍所言非虚。
已经天光大盛。
床上睡着那只小狐狸,刚刚历了敛尾礼,睡得正香。她睡着的时候很乖,九条尾巴把身体裹住,绒毛蓬松又柔软,软乎乎的。要是寻常这个时间,润玉应该是在七政殿听邝露汇报仙界事宜的。但今日璇玑宫有客,小狐狸无意识中被他带到璇玑宫,润玉也就一直没去七政殿,只在寝宫内焙茶。
润玉兴致上来了,心里却把告诉邝露今日不必汇报的事忘了个干净,所以当寝宫的门被敲开的时候,他还不察有他地正正经经疑惑了一下,盘了盘算了今日是不是个什么特别日子得要上朝,看到邝露进来才反应过来,他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但是天帝的架子还是得端着,还不能直接说是自己忘了。
“陛下。”
“恩。”
“邝露见陛下并未前去七政殿,以为是陛下晚起了,擅自做主来寝宫,是邝露唐突了。”
“无妨,璇玑宫今日有客,我才并未前去。”
“宫中有客吗?邝露怎么不知……”
“她在睡。”
在睡?!谁?是仙还是神兽?男仙还是女仙?邝露被这惊天一语劈得半天回不了神。这也怪不了邝露,毕竟陛下几千年来也就倾心于一个锦觅仙上,给她送龙鳞、几次三番舍命相救,用轰轰烈烈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今日居然能有哪位神明居然睡在了陛下床上!邝露把心中的思虑平复下来,稳住心神侧头向床榻匆忙撇过去一眼,只看见一头火红的狐狸。果然,陛下这么清风霁月的仙,是不会轻易让哪个仙往自己床榻上睡的……
清风霁月的润玉还很若无其事地拿着茶壶给自己斟茶。你看,神姿如此清越,怎么可能再次被拉入红尘呢。
等等。刚才那只狐狸有几条尾巴来着?好像是不止一条的吧?邝露再稳了稳心神,往床榻再瞥过去一眼。好几条。没数清。但是天地间有多尾的狐狸只有九尾狐一族,而天地间的九尾红狐,也只有唯一一只。
是青丘的凤九殿下。
邝露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浮。也不是说千年来她还对润玉有个什么绮念,遑论那些想法早已被润玉每次坦荡直接的行为消磨殆尽。只是小殿下才千岁,刚到天界没多少年,怎么已经和陛下熟悉到这个程度了?虽说其中一定有些曲折故事,但是,璇玑宫如此大,除了陛下的寝宫还有很多宫殿啊……陛下是不是为了六界一统大业,不拘此等小节了?
寝宫内一时很静。
谁也没说话,凤九这小狐狸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寝宫内只有润玉温茶的小火“噗噗”地轻声响着,伴着手中的一卷《上古神兵考》翻页的声音,以及……小殿下微弱的鼾声。
等日上三竿的时候,凤九才从梦中转醒。
她是晓得的,睡过去之前是在历敛尾之礼的劫数,疼得受不了了才从假山上栽下来,后来应当是掉进了天河中,顺着水流一路漂走。漂到何处她确是不知,但是一定是遇见了一条顶漂亮的大鱼,那触感太真实了,能摸得到它身上坚硬的鳞片。要说天界的鱼,果然跟青丘不同,连鱼身都闪着银光。可恨不知谁趁她熟睡把那条鱼给救走了,欺负她敛尾礼刚过气虚体弱。但这偷窃之人未免太过小气!居然跟一只小狐狸抢鱼吃,看来天界哪里都好,但纵然是有天帝哥哥这么一位君主,也还是有趁人之危的小人的!
凤九心中一直对那条浑身银光的大鱼耿耿于怀,以至于临醒来前恢复人形神识清明时,突然忆起此事,恨的牙根痒痒,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双手恶狠狠地拍在被面上,润玉的床榻被拍得一个震响,惊得邝露本就混沌的脑中恍如闪电劈过,润玉也停了手中正翻页的动作。
凤九这才醒转,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与洗星苑全然不同的装饰,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雪羽花香。这是?被救了?
“凤九殿下,您醒了。”
凤九翻身起来,才看见说话的是辛渐喜欢的那位仙子。她在这里,难道昨夜是她把自己带了回来?趁这个机会跟她认识认识,说不定跟她搞好关系,辛渐的王后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邝露仙子,你好你好。”
邝露在这里,凤九便随意了些,从床上起身,准备去小桌前给自己倒杯茶喝。刚走出没几步,方才被邝露挡住的天帝哥哥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她的眼帘。
才热闹起来的璇玑宫又冷寂了下去。
这个情况。
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天帝哥哥把她救了,救回了自己的寝宫,邝露仙子才会近身服侍,而恰恰因为自己占了他的床铺,所以天帝哥哥只能在小桌旁烹茶。
第二,其实是邝露把她救了,救回了璇玑宫,而邝露仙子实际上是天帝哥哥的秘密天妃,一直未有通知众仙,是以大家虽有猜测却并未有过真凭实据。今日被她撞破则是无奈之举……
如此想来,天帝哥哥就算救了她也应当找个其他的寝宫或是送她回洗星苑,第一种猜测应当是不太可能了,那,那辛渐岂不是错付了真心?他七千年第一次开花,竟然开的是一朵无蕊花?辛渐突然间很是可怜啊。
凤九立在寝宫中央苦苦思索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中所想已经跳跃到“知道了这么大一件璇玑宫秘辛,会不会被灭口”这种事情上。
“殿下是不是被吓着了,没有休息好吗?”
凤九:“奥,没有,没有的事,参见陛下。昨晚,昨晚真是谢谢上元仙子带我过来,凤九……”
“殿下误会了,是陛下带殿下回来的。”
是天帝哥哥送她回来的?
“小殿下昨夜被敛尾之礼的疼痛侵扰,掉进天河中,本座顺路带你回了璇玑宫。”
因为昨夜那情况润玉确实是没想到洗星苑这么个住处,当时她就着润玉的手缠了上来,小狐狸扒着领口不松爪子,借着她那身漂亮的狐狸皮毛“嘤嘤嘤”地哼唧,一个劲儿往润玉怀里钻,实在有些可爱。他也就没有去想带去何处,直接回了璇玑宫。现在想来,有些失策,只好一语带过。
凤九的脑子自然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注意力只放在“璇玑宫”三个字上。早就想要来璇玑宫找天帝哥哥玩,无奈课业繁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这次不就巧了吗?真是因祸得福啊。她的尾巴已经收了起来,不再像千岁前一般,高兴时尾巴便摇得欢快极了。
但润玉瞧着她眼中星芒闪闪的样子,她身后的尾巴仿佛又瞧瞧探了出来,挠得心上有绒毛拂过的痒。
润玉招呼了凤九在小桌前坐下,给她斟了一杯弦月青。
凤九毕竟睡到这个时候,饥肠辘辘,也不管润玉桌上是她惯常不爱的赤豆糕,直接往嘴里塞了好几个。
“天帝哥哥。”
“你若要如此叫,便叫润玉哥哥吧。狐帝与本座平起平坐,小殿下无需太在意礼节之类。”
“那好。润玉哥哥,你手中的是上古神兵考吗?”
“小殿下看过?”
“凤九在折颜的藏书阁里看过这本书的拓印版,凤九读了很多遍呢!里面的伏羲琴,赤霄剑,御魂鼎,都是绝妙的神兵。但此书中唯有浸铭塔描写甚少,图解也很是模糊,连爷爷也没有见过这个塔的真容,只知道当日女娲娘娘造了此塔以震慑六界,但女娲娘娘以应劫了结洪荒一战,此塔在六界之内就不知去向。”
“小殿下对神兵一事上似乎分外有心。”
凤九闻言歪头笑了,眼睛都眯起来,须臾又低头下去细细啃着手中的赤豆糕。
凤九说的确实不错。浸铭塔乃女娲所造,封入仙元而成,传说若谁被封入其中,除非与女娲五分仙力相抗,破塔而出。但封入塔中之人入塔法力即被封,说是进去便出不来也不为过。但是六界之内再也没有出现过浸铭塔的影子,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她还懂这个。
等凤九回到洗星苑,卿天和迷谷南见他们已经急得团团转了。几个人围在假山边,看着凤九敛尾之礼时自己揪掉的一撮狐狸毛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旁边还站着一个很久没见过的人,辛渐。他不像卿天他们急成一团,他只坐在围栏上吹口哨,跟房檐上一只五彩鸟吵得正凶。
凤九走到回廊上:“咳咳,那个……”
迷谷当时就冲上来了:“小殿下您可回来了,您要是出点什么事白止帝君不得把我树皮剥了啊,您去哪游玩总要跟迷谷说一声……”
“迷谷你太啰嗦了,凤九,你太不仗义了,把我诓去司命府听故事,自己躲起来受苦……”
“殿下,我们见冥王殿下来南梧宫,都打算让他帮我们寻你呢。”
凤九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停停停,你们听我说,敛尾太疼了嘛,所以我也不能决定我昨夜去哪,对不对?好了,我好好的,敛尾之礼也顺利,不要再担心啦。”
“我说什么来着,她好得很,你们整天瞎操心。”
“辛渐,”凤九上前把辛渐拉到一边,“我跟你说,我昨晚抱到一条大鱼。”
“大鱼?天界天池水至清无鱼你不知道?我瞧你是脑子被疼坏了。”
“是真的!还闪着银光,很肥的。”
辛渐看她的眼神,是已经开始怀疑她的智慧了。
“还有,”凤九突然双手环胸傲娇起来,“我今日见到了邝露仙子。”
辛渐眼神变了。
“啊这天界无奇不有,你遇见一条鱼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一定是你功德修得好,老天爷他特意给你弄了一条肥鱼,犒赏你咬牙扛过敛尾之礼。……所以,你在哪遇见了邝露?”
凤九很是受用:“昨夜天帝哥哥看我敛尾之礼后睡得昏沉,带我回了璇玑宫,邝露仙子就在那处。我还听说,她今日要去桃园看蟠桃长得如何,哎呀,这去晚了,我就不敢说咯~”
辛渐很是感激地拍拍凤九的肩:“小凤九,不枉辛渐哥哥对你如此好,真是太讲良心了!”
说罢人就不见了。
见色忘友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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