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畔只影

上午十一点多，到了我的午饭时间，我的饭点一向比别人早些，倒非贪吃，而是极其厌烦在诺大的餐厅里和拥挤的人群争抢座位。但我今天却又毫无食欲，一连几天来皆是如此，燥热的天气让人心烦意懒，我从餐厅门口走过，骄阳下的路上行人稀少，偶尔几处树荫下会有闲坐的情侣。餐厅楼下的拐角处设计得像个脚手架，不知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但此时那水泥高梁却正遮得一片阴凉，我从梁下走过，拐角处阴凉里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看那穿着，是学校里负责环卫的人员，她并未看向身旁的路人，只是专心地吃着东西。

在这样一个炎热夏天的中午，她，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时有人经过的路边吃起饭来，也不理睬别人的眼光，这份心境，可与山寺老僧相较高下了。由于心里多了一丝惊讶，我又多看了几眼，她手里只两个面饼，并无菜肴，连袋咸菜都没有，只在身旁地上有杯清水，但她兀自吃得香甜，这是普通老百姓很能适应的一种生活，我没有资格去同情她，但有一份敬重的心。

我在一旁不远处停了脚步，反正左右无事，也好在树荫下稍作休息。我又抬眼向那女人看去，她穿着极为朴素的衣服，大热的天，上衣的排扣给她系得整整齐齐，显得有些呆板土气，一双布鞋，脚底尚带着泥污。她的肤色有些偏黑，但又绝不是这几日灼烈的阳光使然，那是一种经年累月在露天里劳作的结果，是那种贫苦生活积淀下来的黝黑肤色。她额头眼角已有不少皱纹，一张极普通的脸上略有黑斑，头发黑中泛黄，似乎营养不良一般。

我情知这样观看一个人很不礼貌，便仅是偶尔扫过几眼，看她的表情，双眼微显迷离，似乎是在想事情，嘴里仍嚼着饼。是了，她定是在想自己的家人，或许正在想她的丈夫吧。看她这样生活，想必家中不很富裕，她的丈夫也极有可能是工地上的劳力，但他们又是很恩爱的，所以她才心甘情愿出来受这份苦，去分担丈夫肩上的重任。生活，本就是亲人共同扶持着走过的。

旁边不时会有人走过，多是打着太阳伞、衣着清凉的俏丽女生，我有些眼花缭乱起来，那女人却很镇静，我想，她必也有一个如此年龄的女儿，她的女儿此刻也正衣着鲜亮、撑着粉红色的太阳伞游走在某一个大学的校园里，她的女儿也定是很优秀的人，所以她要努力挣钱，来供养她的女儿，否则，她的眼中又怎会尽是喜色，充斥着对生活的希望和满足呢？

我深深为她感动着，天下有这许多善良而坚毅的为人父母者，作为儿女的我们，不是正该庆幸吗？忽而想到我的母亲，生活并不比眼前这个女人好多少，我的母亲是个彻底的农民，她只是本分地在田地里劳作，日复一日，年月如此。她也曾在某个角落里干啃过一块面饼吧，虽然我未曾亲见，但这必是有的，我想象着她当时的情境，也该是双目凝向远方，心中挂念着我这个让她操心的儿子。只是不知道我是否让她在心中感到骄傲，我可是她的自豪？是了，一定是的，天下父母皆是这般，即便她的儿子再蠢、再没用，而在母亲的眼中，他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惭愧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却很少将父母当作自己一生的荣耀，我总是听周围的人议论起来，抱怨自己父母的平庸、无能，不能够给他们一些旁人所有的东西，殊不知父母孕育并培养了他们，这便是世间一等一的壮举。我们又总是这样，看别人的故事，一根白发、一碗凉粥也能感动得一塌糊涂，到了自己身上，只觉父母对自己付出再多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仅以此点而论，天下儿女实多狼心狗肺之辈。

我在树下站得久了，心中思绪纷繁，抬头再看时，那女人早已走了，而我却依旧毫无食欲，我只是匆匆找了间教室，心里想着，多少要为她写下一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