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吞下一大口零度可乐后，“嘣”，一个细小又沉闷的声音从我的牙齿快速爬到耳蜗里。我想，“坏了。又要去见医生了。”
去见医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抓紧在两天之内找个时间去见医生。
从住处到公司走路只要十分钟，从公司到医院打车只要十五分钟，都不远。但前提是先得打个电话跟医生预约时间。麻烦就在这儿了。
我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通常大家都在早上十点左右到达公司，晚上七点左右离开。医生的日程总排得很满。所以，每次就诊时间都提前一个月跟医生反复协商，订在某个工作日上午十点之前。
临时预约是一件难度极高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我从去年十月开始戴牙套。从去年五月开始，就要每隔一段时间去医院做诊治前的准备工作。这家口腔医院的火爆程度名不虚传，等待了将近五个月之后，我才真正戴上牙套。
偏偏又是个多事之秋。
经济衰退消费降级的消息时不时飘出几条。一些大公司裁员的风声在人们之间流转。而刚戴上牙套的我，再也忍受不了原公司的一切，每天业余时间都在搜招聘信息。跟同行聊天时总不忘恳切地加上一句，请帮我留意合适的职位呀。在求职这件事上，我把“广撒网”做得很到位。
说起来有点好笑，尽管打定主意要立刻离开，但总是想借助外界论证可行性，给自己早已做好的决定多一点儿鼓励。所以我还频繁搜索“刚工作一年就跳槽合不合适”，接着点开“hr会嫌弃面试者跳槽频繁吗”，再接着往下点，就看到各种各样可能遇到的问题。这些问题我都不是真的担心，毕竟身边有的朋友两年跳三次，薪资还越跳越高。而且我天生擅长自我麻痹，看到减分的答案就参考参考，看到赞同的答案，就马上给跳槽的决定增加了一点份量。
我真正担心的问题是“戴牙套影响面试吗？”戴上牙套后，最难以忍受的不是疼痛，而是口齿不清，舌尖顶不到上颚。
那时候我正在原公司代管一个小部门。小是真的小，除了我之外，我只需要安排两个新人的工作。代管也是真的代管，后来的事实证明新领导心里打定主意引进新主管。我入职那会儿部门也是不小的，只是前辈们纷纷离职了，才入职不到一年的我已然变成了元老。
口齿不清的问题在我发号施令的时候凸显了出来。尽管脸部肌肉竭尽全力严肃克制，可是一张嘴说话，我自己先在心里笑场了。对方听不清我说了什么，我只能假装平静地重复一遍。没有人知道我独自一个人在住所的时候，忍不住练习发音，从中文的“zhi”“chi”“shi”到英文的“three”“thank”“see”，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广撒网”是有效果的，刚撒了网，我就时不时通过同行收到招聘信息。有的是直接丢一个招聘启事过来，还有的是丢了招聘负责人名片过来。这时候就要展现拒绝的技能了。
不夸张地说，小时候我是一个有杀伐决断的人。收到男孩情书撕掉当面扔进垃圾桶的事也做过。当面说“我不喜欢你”“不可能喜欢你”从不觉得别扭。拒绝从来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后来，我长大了。体会到人和人关系的复杂和纠缠，体会过软言细语的力量。越来越多的信息告诉我，情商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而其中的重要一课，就是高情商地拒绝。我毫不犹豫地迎接这样的观点，让它不断地对我进行塑造，以期有一天，一边拒绝告白一边还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当我觉得大功初成的时候，已经没有实验对象了。我学会了委婉，他们也学会了试探。再没有傻乎乎的男孩会横冲直撞地说“我喜欢你”了。
找工作和找导师找对象很像。对方挑你，你也得好好挑对方。收到不太满意的工作机会自然要想办法拒绝。人家都介绍到面前来了，作为一个学习了拒绝大法的成年人，已经不能坦诚地对陌生人说“这份工作不合适，我不喜欢”。此时，我就用上了成年人善意的谎言。
我说“这份工作看起来很有趣呀。我得多了解了解。”对方发来一个邮箱“记得投简历到这里。”踌躇了半天，我回了一个“好。”四两拨千斤地把我逼上了梁山。
可是我的原则还在呀，就是不喜欢，怎么办？苦思冥想一天，我找到了看起来完美的解决方案。去掉简历里的亮点，再把擅长的部分写得不那么对口，然后按时交出。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既完成了任务，也不用背负人情的压力，是我不够合适所以被拒绝，而不是我拒绝了别人的好意。
这种拒绝之所以能让我无比舒心，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喜欢那份工作。不久之后，小小的报应就降临到了我的身上——我必须在两份喜欢的工作之间做出选择。
一份工作的面试是在某家新加坡餐厅进行的。面试我的是素未谋面的业界前辈。我们点了一碗素面、一盘青菜和一盘咖喱牛肉，边吃边聊，就聊过了面试。业界前辈说，“你之前工资太低了！我可以给你加薪50-60%。下周找个时间来公司见见别的主管。”
在此之前，我还是很满意原工作的工资福利的。 这会儿才发现不过是井底之蛙。
就在我即将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另一份工作向我伸出了橄榄枝。那里的工作是要开创一个全新的栏目。尽管领导面试的时候冷冰冰的表情让我无所适从，但咨询过周遭建议，我还是毅然选择了它。
“应该是压力面。”前辈这么说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后来的后来，当我加了那位冷冰冰的领导，看到他在朋友圈里三不五时地发表一些笑点奇特的言论，我的戒备轰然倒塌。
当原公司的领导又给我挖了一个坑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下个月底要离职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过几天的团建你没资格去。我说，那就不去吧。他又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去吧。这种行为方式已经激不起我任何的好感。
离职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他招聘过来接替我的人到了，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我很怀疑这样的年纪，是否能承受早上五点起来追新闻的工作强度。事实证明，不能。后来总有人找我诉苦，说她并不能顺利完成工作。
一直不适应太长的通勤时间，于是我跟着工作搬家了。从望京的东北角搬到了海淀区中关村。从四居室搬到了二居室。住处更安静了。
在我享受着新工作新住处带来的喜悦的同时，一阵疾风骤雨席卷着互联网行业。几乎每天都有爆出裁员，身边有朋友跳槽后试用期一过强行被刷，有年薪快要百万的人被裁。大家都过得并不安逸。
我们新建的栏目一直想找一个人来做自述，讲一讲被裁员的故事。但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你都不忍心开口跟他提这样的要求。等这件事过去了，他们找到下一份工作后，回头看，被裁员不过是小事一桩。可现在身处其中，却是一等一的大事儿。我们这个新建的栏目，也在波涛汹涌的海中，拼命地逃生，以期能成功度过漫长的试用期。
好在我还戴着牙套。
不管身处的环境如何恶劣，我知道自己在慢慢朝着想要的目标前进。不起眼的牙套，除了每次调整后必须经历的阵痛，总是在不知不觉地让我变得更好。不论我是在全心全意地工作、还是百无聊赖地发呆，它一直恪尽职守地规训着我。
所以，我要尽快约上医生，重新把崩了的牙套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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