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她没走，你现在见到的就是她。”陶靖头也不回，眼睛定在屏幕里的《新梁山伯与祝英台》。
“可她走了！”孟雨忍不住怒吼，“你就一点也不愧疚吗！”
“对你来说，不是他走好过我走吗。”陶靖的声音平静如常，和他的嘴一样另孟雨讨厌。
“你这个恶魔！”
陶靖的眼睛用力眨了一下，他不习惯老旧的木门狠狠砸在门框上的声音，尽管这个声音已经持续一个月定时响起。她可真是烦人，他想。周情走后，孟雨每天一下班就跑到他屋里逼她谢罪。他不想见她，大学四年都在躲着她，基本不去上课，差点毕不了业。
大二时高数补考结束那天，孟雨和周情都在走廊等着。
“这次应该能考70分。”
“谢了。”
“她就是孟雨？”
“嗯。”陶靖把吸管插进奶茶递给周情，拧开瓶盖把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半。
“她送水给你，你怎么不喝？”
“她太粘人了，我可不能给她机会。”
“你要给谁机会？”周情笑靥如花。
“母鸡呀。”
“这个KTV隔音猴猴啊。”陶靖最近喜欢杨千嬅，总爱飙几句粤语。周情点了一堆零食和一瓶啤酒，静静听他唱了一首又一首。
“原来你这样珍惜我，从前在热恋中都未听讲过……”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吻下来，豁出去，这吻别似覆水……”
“你怎么不唱？”陶靖咽了两口带来的水，周情从沙发上站起来，抚平短裙的褶皱，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们一起唱吧，唱……《花好月圆夜》。”周情说。
二
公交站台只有孟雨自己，冬雨击打她的伞，声音被冷风盖过。周情走了，陶靖必须负责。这是她认定的理儿，可她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负责，就像她不知道，周情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只喝矿泉水——这个秘密，她本以为是他们两个人的。可那天，他只一句“谢了”就把她晾在一边。
大学报到的第一天，陶靖就没有正眼看过孟雨，只拎着她的行李，把最后入校的她甩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她发誓要追到他。女同学们都嫌弃他的冷漠，鄙视他的逃学，只有她暗自庆幸没有竞争对手。直到那一天。
周情是出了名的班花，孟雨在学院为他们举办的迎新联谊晚会上见过她跳一支舞，她清楚地看到，陶靖游离在晚会之外，不可能看上周情。考试的几天前，她主动帮他作弊，她认为这会是他答应她的第一个要求，毕竟关乎毕业大事。可他还是拒绝。
夜间十一点的公交车按了两下喇叭，司机打开车门，里面只剩下两三个与孟雨同龄的年轻人，他们全身紧缩，毕业应该不超五年，却一脸生无可恋。孟雨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位子，雨水模糊了车窗，外面更显黑暗。周情一定是生无可恋才走的，她确定。
三
“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先生者先死，先死者先生。”陶渊明先生怼得好，陶靖笑出了声。这部何润东版《新梁山伯与祝英台》，他已经看了三遍，第一遍是为了梁祝的故事，第二遍是为了剧中新增的陶渊明，第三遍也是为了陶渊明。他在现实中没遇到陶渊明，却遇到了孟雨。
孟雨让他窒息，她曾纠集几个女生明目张胆地在宿舍楼下大喊他的名字，他恨不得往地底下钻。除了唱歌，他不喜欢暴露在外，只有吉他会说真正的话，别的都是聒噪。刚上大学的某个午后，孟雨第五次给他送奶茶，他随口说了句只喝矿泉水，于是就不断收到她偷偷送的水。
但他后来真的只喝矿泉水了，因为大二迎新晚会前一天喝了太多酒，喉咙非常干燥，把精心准备的表演演得很糟糕。在后台，准备上场的周情递给他一瓶水，要了他的微信，孟雨在楼下喊他安慰他时，他正收到周情发来的信息。
周情和孟雨不同，她只在手机里关注他的动态，用手机关心他。她第一次对他有实质性的帮助，是在他挂科当天就决定帮他作弊，并成功让他补考了77分。
“我们去KTV唱歌吧，庆祝你考试顺利，上次你都没发挥好。”
“嗯……走吧。”
陶靖一进房间就点了十几首歌，唱完一半才感觉怠慢了周情。
“你怎么不唱？”
“我们一起唱吧，唱……《花好月圆夜》。”
“可以。”
陶靖从来没觉得唱歌这么累过，周情一直在看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仿佛KTV就是教室。
“我们在一起吧！”唱完了歌，周情说。
往事浮现心头，陶靖关了电脑，一看手机已经十二点。她还在车上，每天这样真是醉了。陶靖知道孟雨和公司以及他的住处就像一个正三角形，总要在公车上坐满两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而他们三个人则是三团不规则的黑线，有时交叉，从不重合，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你为什么让她走！”
“你们认识？”
“你为什么不留住她！”周情回北京那天，孟雨气冲冲地跑到陶靖的破出租屋质问他。
“我不爱她。”陶靖平静地回答。
“可她为了你，甘愿留在这个破地方，两年了！你这个铁石心肠的恶魔！”
“她想通了，回家了。但你怎么还在？”
四
“你好，我是周情。”
“啊，你好。”
“我从学校的群加到你，听陶靖说过你。”
“他说什么？”
“他，说你粘人。”
“哦。他的嘴和他嘴里的话还是那么讨厌。”
“讨厌？因为亲不到吧。毕业后你就没找过他，却留在他的城市，我很佩服你。我明天就走了，你加油。另外，其实他说你粘人，只说过一次而已。”
“你们……”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他爱什么，希望你可以。”
与爸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吃完饭回到家，周情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对方说的一段话：“我上学时候也爱唱歌，但有一次特糗，我那天晚上喝了一箱啤酒，结果第二天上台完美破音，连说话都不能大点声，特尴尬，所以我现在只喝水，饮料也不喝。”
过了许久，周情打开手机，给孟雨发了一条微信：“原来，我真的不知道他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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