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薛老

        我跟薛老认识有三十多年，却也失联了近三十年。癸卯年后，我遇见薛老，他依然是铮亮的额头，满头银发，黝黑的健康肤色，只是走路比之前慢了许多。

        薛老见了我，首先是惊讶，其次是手不自觉从口袋摸了摸，拿出来一包红色包装的烟，从中抽出一支极不自然地想递过来，又觉得不太好，手在空中急停后又不忙于收回，眼睛直盯着我，那一刻，让我想到当年那个严肃的薛老。我忙说:我不抽烟！他释然后微微一笑，“不抽好！不抽好！”

        说起薛老，我总想说些感谢之语，可终究掩藏了近三十年。

        第一次见薛老，那是初二，我刚从一位王姓老师那转到薛老班。王老师班一直优秀，我由于天性愚笨加之毫不勤奋，又极影响班级，实是无雕琢之木，一次因我上课讲话，王老师用书狠狠在我脸上留下一块红晕，而且因力度过大，还牵连到一向内向守纪的同桌。初二时我因学业跟不上便到了薛老班。初见薛老，我惊讶于他的发型，在黑而铮亮的额头前有一月形发际线，也让我真正领会“鹤发童颜”这个词。当时于学习而言，我竟无知到初中就是学习之尽头了，初中结束便可往沿海地区一展宏图了，因此课堂仍是消磨时光之处。

        薛老极具魅力，亦可说威严，当时学生群中有一位力大如牛之人，大家称其“老牛”，据说其在田间劳作毫不输于成年人，同学因惧其力而尊敬有加，可面对薛老，他去温顺如牛了。薛老从不生气发火，所以至今我也参详不了。记忆犹新的是他上课时的样子。薛老的课生动，上课声音洪亮，连感叹号你都能听出来！当讲到精彩处，需再提高分贝时，只见他两眼瞪得大大的，黢黑的肤色涨满了红色的浆液，脖子两边鼓起经脉如坚硬的石柱，这时那满头白发也胀满了力量，似乎每一根都要站起来，然后随着声音不断加强，头便一再往后拗，最后便停住了，眼光向着前方，似乎和声音作别。我由于个子小，是第一位的常客，我总感觉薛老课的震人心魂，让你毫无理由放纵魂灵。于是乎我的语文成绩竟也有了点起色了，尤其是当他拿着我的试卷面含微笑点评，我都能把他的指正当作春风吹拂，如没得到这种春风，我竟也会难受好几天。

        薛老家离学校有十来里路，每天需依靠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来回，可即便如此，寒冬酷暑，他未落下一节课，有时暴雨突降，满身湿透，也阻止不了他上课。一次，我去交作业，看到他穿着白背心站在一旁，一件湿露露的短衬搭在凳子靠背上，放在吊扇底下吹。风扇呼呼地响，他微笑地看着我问，刚才的课是否听懂了，学习还是要抓紧，将来才会比你父母要有出息……在薛老的指示下，我才深知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人生需不断拼博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他说理是不给任何压力的，这也是我多年每每心有所负时，常难忘却的原因。

      最欢快的时候莫过于农忙假了，那时我们同学大多数是农村的，每当到了抢收时，学校都会放一周假，让小孩帮家里干点农活。一次暑气未退尽的农忙，同学“老牛”家的稻子因人多干活，早早就收工了，于是他便找了几个同学，准备去薛老家“玩”，美其名曰帮忙，我乐在其中。于是邀来几位胆大的同学偷偷地把他们大人十分珍视的自行车骑了出来，个子大的骑，个子小的坐后面。烈日犹如烧红的煤炭挂在天空，热气直逼人脸，热气裹携着浓郁的稻香直迫气鼻冀，胸腔又极不愿意接受那股热浪，一呼一吸便不规律起来，汗来不及聚集便被烘干了！所幸同学们兴致较高，我又不好意思退缩，硬着头皮跟了去！约莫骑了半小时，前面便有人放慢速度，说薛老家的田就在这附近，只见金黄的稻穂低沉沉地，高高低低一垄接着一垄，几乎每垄都有忙碌的人群，打谷子的声音在整个平原上震荡，像极了粗旷的汉子扯着嗓子发出高吭的号子。一行十来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起来。突然一声呼叫从远处人群传来，那黝黑的肤色上是那顶着的熟悉的白发，薛老手上拿着把镰刀铁塔般站在田垄中间，目光如炬。那是我破天荒看薛老着深色土布衣，他恶狠狠地数落着“老牛”，埋怨他不该带着我们乱跑，想着身体本就单薄的小个子们，更是指责千万别中暑，最后以作业为由驱赶我们赶快回家。据说每届都有学生自发组织前往帮忙，但都“落荒而逃”。这次的出行虽未达成所愿，却在我心里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大学时，写作老师让我们想象十年后的自己时，我几乎照抄了薛老的生活，老师疑惑地在班级点评了我幻想，她或许想不明白一位在土地耕耘人，也能在知识天地田地不辍劳作。

        时间的长河，不只镌刻着一个个记忆，更让一个个记忆成为成熟的垫脚石！短暂的相遇，我深知便是长久的告别，愿薛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