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学会借助工具打绳扣,刚开始手生,还是挺别扭的,后来总算熟练了。
一个上午,除了他教时我打的那几捆,剩下的全是我一个人在干,一件接一件,我的手掌开始起泡,从一个到多个,疼得我的手不能自控地瑟瑟发抖。
十二点下班的时候,我到在建的楼体后找堂叔,转过墙角,远远看见那个粗鲁的人正在和堂叔说些什么,堂叔陪着笑,听他讲,不时点点头。 那人无意间一个回头,看见我站在墙角处,他愣了一下,又回头自顾自和堂叔说话,还面对着堂叔的脸,拿指头指点我的方向,显然是在说我什么。我心里有些不安,该不会因为我做活不够麻利,打算开了我。
果然,堂叔翻过几个土堆走近我,带我去工地旁边、那个绿帆布棚子搭起的苍蝇纷飞的临时饭馆吃饭时,告诉我,说张(工)头嫌我干活不够卖力,不想再让我干下去,后来是他求情,说再给我两天时间看看。
我委屈地看看自己满是血泡且颤抖的双手——当然也希望堂叔能够看见,希望得到一些同情和鼓励。堂叔也确实看见了,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这都正常,我们都是打那儿过来的。”说着,把他硬邦邦的大手,盖在我拿筷子的手背摩挲几下,又摊开让我看,他的手掌僵硬而灰白,像是罩着一层硬且磨毛的塑料,这是一张经常干体力活的手,父亲和爷爷的手掌也都是这样,只是这一年多了,爷爷不怎么干活了,手掌才变得柔软活泛起来,只听堂叔说又说,“是不是?没骗你吧,这可是一层又一层的茧摞出来的。”
我低下头,将想要发的牢骚和对那位工头的诅咒,悄悄咽进肚子里。堂叔主动跟我聊起张头,说自己这些年一直跟着他在干,那人看起来挺厉害,其实人心肠不坏,常常替他们这些工人说话,所以自己这么多年才一直跟着他。最重要的一条是,他从不拖欠弟兄们的工钱。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么累的活儿,欠钱谁给他干呢?”
堂叔正挑起一筷头面条儿塞进嘴里,吸吸溜溜地把长长的白面条儿往嘴里收。听见我说这话,没嘴反驳的他,朝我轻蔑地翻翻白眼儿,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无知。随后告诉我,农民工没文化进城打工不容易,一般只要有活儿都愿意干。要不来工钱的事儿也不少。他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了,在电视上确实看过建筑工地欠薪,民工没钱过年,就围堵工地,爬上楼顶以命相挟追薪的事儿……
“他还挺有办法的嘛!”我不自觉地对他有些敬意了。
“这个人不捣戏,建筑行业的人也都知道他,相信他的人品和他带的这支建筑队,所以活儿就多,他也可以在其中挑拣那些诚信的老板。”堂叔指指我的碗,催我别光顾着听,饭都顾不上吃,看我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送时,才又接着说,“也不是没有不顺的时候。前年年底为了给兄弟们拿到过年钱,他硬是喝酒喝到胃出血,把老板给吓坏了,生怕捅出大漏子,赶紧联系出纳把上百万的工资送到酒桌上,又派司机连人带钱一起送回村上。”
“还真有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啊!”我脱口而出。
“他家倒是不差钱儿,全是为了一帮兄弟啊!”堂叔叹息着抹抹嘴,一眼瞥见我还没有吃完,赶紧拿手指隔空戳几戳我的饭碗,示意我快吃。
吃完饭,我满头大汗地和堂叔。一起走出苍蝇饭馆,在门口碰上张头。他和堂叔打一声招呼,随后正色跟我说:“下午好好干啊,要不然真没法用你了!”
一句近乎冷酷的话,让我刚刚对他产生的敬意,顿时烟消云散。心说,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临时工,居然没有一点宽容之心。看来这人也不像堂叔说得那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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