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跟一个女人上床。女人上了床,马格站着没动。他看不清 女人的脸,搞不清她是倪雅,还是妻子以外的某个女人。他在想, 她要不是倪雅那就太好了。他正要爬上床去看清楚,整间屋子突然 摇晃起来。
马格被摇醒了:原来是个梦。
摇晃仍在持续,感觉却不像是梦。朦胧中所有看得见轮廓的东 西都在摇晃,拼命摇晃,一小块棚顶的墙皮趁机钻进他的嘴巴,这 时又有人从枕边掐住了他的脖子——原本是想掐他胳膊,然而一种 不可抗力使该动作改变了路径——同时他的耳畔传来倪雅的恐怖叫 声:
“地震了!”
这喊声似乎比地震还恐怖,整个屋顶轰隆一声沉陷了。
地震将这幢居民楼掀翻了,幸运的是,两块预制板在坍塌瞬间 搭成了一个希腊字母“Λ”,仿佛是上帝之手拯救了马格和倪雅。
他们哭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彼此摸索以便确认对方的身体 部位完好无损。这里十分昏暗,他们贴在预制板上听,隐约听得见 警报和警笛,却远得像幻觉。
“咱们还活着。”马格说。 “还都没受伤,”倪雅说。“你真没事?” “没事。”
“我有事。”倪雅的眼睛发出亮光,使人想起某些夜行动物。 “我有个问题问你:谁是范水水?”
“范......”马格莫名其妙。“范水水?我只知道范冰冰。”
“不要不老实。做梦都喊的名字,你会不认识?”
马格恍然:梦里那个女人叫范水水。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可 他的确不认识这个女人。
“你要老实,”倪雅的眼睛依然闪着光,它们是此时此地唯一 的光源。“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是不是你以前的同学?要么是你 现在的同事?地铁上脸熟的陌生女人?你的客户?卖保险的?超市 里的收银员?一次巧合错把电话打给你的人?按摩小姐?酒吧女招 待?......没关系,她是谁我不在乎,只要你老实回答。”
“真不在乎?”
“不在乎。”
“为什么?”
“咱们死过一次了。能活着就好,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太好了。既然你说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想逃避。我可以不在乎,但你必须老实。”
“那不是一样?”
“什么?”
“你还是在乎。”马格瞪着倪雅。马格眼里没有亮光,他相信 倪雅也看不见自己在瞪她。
“我感觉你在瞪我,”倪雅在哭。“你讨厌我,甚至恨我,对 不对?”
“不对,”马格开始烦。“我只是有点烦。”
“以前你不这样,”倪雅依然在哭。“以前你每次看我的眼神 都让我想到狼,想到被狼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的感觉。”
“现在我也这样。”马格边说边搜索记忆,希望想起一个名叫 范水水的女人。“但是狼也会厌倦。人对狼有误解。很大的误解。”
“你还是不老实,”倪雅哭声越来越大。“厌倦,多好的借口。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我的?”
“不是你,”马格担心地看着黑暗中看不清的预制板,“是生活。”
“我明白,你是因为厌倦了我,才开始厌倦生活的。”
“别这么大声,”马格越来越担心。“没准会把预制板震落下来。”
倪雅噤声了。她同意马格的谨慎意见:假如上帝厌倦了他们的 谈话,撤回上面的那只手,情形就不妙了。
“会有余震吗?”
“不知道,”马格把倪雅揽在怀里。“随它的便。”
“随它的便。”倪雅复制一遍马格的话。“反正咱们在一起。 你想跟我一起死吗?”
“当然。”
“不再想那个范水水?”
“我根本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真要谢谢这场地震。”
“什么?”
“我是说,”倪雅破涕为笑。“我诈你的,根本没有范水水这 个人。你刚才一直睡得像头猪,一句梦话都没有。”
“可你......”
“可我梦见了一个名叫范水水的女人,正勾搭你上她的床。”
对话突然被打断了。一些泥土从预制板上方抖落下来,细碎频 密的震颤从昏暗当中向他们逼近。马格紧紧抱着倪雅,他们无法确 定上帝是否厌倦了,是否在把那只拯救之手撤离这个 “Λ” 形希腊 字母。
一声闷响过后,在他们头顶上方豁然开启了一个洞,几束灯光 同时射向他们。许多人在上面喊话:你们没事吧?
接着传来一个白衣女人脆亮的声音: “先上担架吧。我们是救护组的,我叫范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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