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讲一个故事,真实的故事。
故事得先从我这儿说起,从我的小时候说起——这是每一个俗套故事的开端。
我是爹妈一手拉扯大的,间接会得到一些来自祖辈的帮助。当祖辈没空、爹妈赚钱养家,而我还不具备独立生存能力的时候,我就会被送到邻居家寄养。邻居是一个单身父亲,带着他的女儿。她究竟比我大几岁?我至今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喜欢说,她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就是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叫她邻居姐姐吧。
从小就听我妈说,邻居姐姐是个苦命的女孩,妈妈在她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和她爸——我叫他伯伯——离了婚,之后很快改嫁,又很快生子,有了新生活的女人,自然是再也顾不上这对孤儿寡夫。但我从没觉得他们苦,记忆中和他们在一起,总是很愉快的。
我常常和他们两父女一起吃饭,饭是什么味道,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他家的筷子,似乎比我家的长很多,粗很多,洗的发白。吃完饭,伯伯就收拾好碗筷洗掉。他是有些沉默的人,很高大,有些微微驼背。喜欢看书,闲来还会拉个二胡。我总记得他的床上挂着白色的棉纱织的蚊帐,他就坐在床沿拉琴。后来我读《红玫瑰与白玫瑰》,读到那句:”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脑子里浮起来的都是伯伯弓腰拉琴的样子。夏天,他爱穿个白色的汗背心,大裤衩,傍晚的时候坐在阳台上乘凉,或去食堂买了包子回家,每逢碰到,我都热情地叫他,他也总是微笑点头。
姐姐爱美,房间里好多指甲油,常常也给我涂一手彩虹;她还手巧,多么稀奇古怪的小辫子她都能扎,还不难看。我最喜欢她的音乐盒,至今都还记得样子:大红色的爱心,打开来是一个钢琴,边上站着一个小女孩,拧上发条就会围着钢琴跳舞。我常常围着看一下午,看的痴了。然而最终姐姐也没有把音乐盒送给我,我猜可能是哪个心怀爱慕的男孩子送她的礼物吧。
最喜欢夏日午后,睡醒了,我还坐在床沿揉眼睛,邻居姐姐已经打扮清楚,神采奕奕的把我拉过来:来,给你掏耳朵。掏耳朵真神奇啊,拿一个超迷你版的小铁勺,拇指和食指捏着勺柄,另一端轻轻探进耳朵,两个手指动一动,就带出了脏东西。我是很怕痒的,每一次掏耳朵,当小铁勺第一次探进来时,我总是痒的往后缩几缩,姐姐就扳正我的头,吓唬我再动就会变成聋子。这么多年过去,再没有人给我掏过耳朵。
后来,我上了小学,邻居姐姐也变得不再那么空闲——时常有个男孩子,出现在楼下,出现在她家门口。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是我记得邻居姐姐眼里的光。她不再乱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开始穿各式各样漂亮的裙子。好多次,我都独自和伯伯一起吃饭。再后来,她们带我一起去游泳,男孩很会游泳,姿势飒爽,水花溅了老高,打湿了姐姐的头发。他教姐姐游泳,开始明明是托着她的腰,不知怎么两人就贴在了一起,姐姐在男孩的怀里笑,那个笑容我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她那一刻真幸福。
之后就出了事。有一个傍晚,我放学回来,听说小区里有人喝农药自杀,人都拥在我家楼下。我爸看到我,立刻把我送去了外婆家。后来我知道,喝农药的人是伯伯。可是明明前一天晚上我还碰到他买包子,他还和我点头微笑呢?听说伯伯有甲肝,老婆因为这个离开他,小区的人也孤立他,连去外面吃碗面条,都被要求自带碗筷。大家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我常常在他家吃饭,都不知道呢。我不是健健康康的吗?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亡的我,小脑瓜只是充满了疑惑。
这件事发生不久,我就搬家了。姐姐嫁给了那个男孩,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妈妈带我去看她,她俩在房间里聊天,我就坐在客厅的地上玩自动小汽车。不知过了多久,她送我和妈妈出门,我看到她似乎眼眶有点红,那时候我已经略通世事,猜到她可能在哭,我不敢问,怯怯地和她道别,她把小汽车送给了我。路上妈妈说,她嫁了个不好的男人,脾气暴躁不说,婆婆也护短,她心里苦,无可诉说。我听着,心里想的却是泳池里她的笑容。
那之后,很久不见。再见时我已经考上大学。
她带着女儿入席,女儿生的和男人一样,浓眉大眼,倒是十分可爱。几番推杯碰盏,酒席散了,她却不走,躺在包间的沙发上碎碎自语,小女儿在旁推她”妈妈,该走啦“,她只是不理。不见的这几年里,听说男人出轨她的同事兼好友,她们吵架,她们打架,却始终没有离婚。过一会,她突然开始哭,哆哆嗦嗦点燃一根烟,一边吸,一边哭。客人都已离席,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带着小女孩,小女孩从她口袋里摸出电话,打给爸爸,让他来接妈妈,电话里的男人语气温柔:我不去了,你带妈妈回来吧。
这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当初吃饭的酒店都已经拆掉。她躺在沙发上,眼泪从她的眼角滚到黑色沙发皮上的场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听说她最终还是没和男人离婚,小女孩已经要快要高考。八年间我偶尔在商场碰到她,她还是在商场做售货员——小时候,因着她的便利,我免费玩了很多年商场里的淘气堡——她最常说的便是“长大了,走在路上我肯定不认识了“。当初的那个眼睛会发光的女孩,已经真正成为了一个妇女的模样。我看到她脸上的愁绪,笑容里透出的陌生,只是附和地笑,已经不知道如何亲近。
有一次碰到她,她似乎很高兴,拉着我一定要请我喝奶茶。在奶茶店,她一边掏钱,一边说“你随便点,我请你喝”。我们买了两杯奶茶,她陪我走了一段路,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奶茶很快喝光,我们也就此分别。那一天,她的笑里似乎没有愁容。不知怎么,想到这个我突然眼眶发酸。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这只是一个平凡人的平凡的故事。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天生苦命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算是一个命苦的女人。她与她父亲的故事,我所知不多,他们的心事,我也未曾真正了解。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子,躲在他们生命中一段路的旁边,悄悄当了一回看客。她送我的小汽车早已不知丢到哪里,我长成了和她一样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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