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醒来,猫猫注意到李桐和自己是相对而眠的姿势。
男子眉眼舒展再无平日慵懒之感,显示出宁静。他的一只手从她脖子之下伸过去,大抵是为了更好拥抱,另一只手横搂在她的腰部轻微用力。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几厘米,她甚至看得清他眼皮微微的颤动。
她尝试拉开一些距离,他紧跟而上。仍在熟睡。
她有些想摸一摸他的脸,在不停注视的时刻忽然发现自己不够敏锐。
李桐该是比自己想象更为内敛、成熟、聪颖的男子,而初见、平日所见的“慵懒”或许只是他的糖衣包装。
一方面,他选择在一开始就告知对方自己目前的状况,并大有“无论你如何想我就是这个样”的不会改变的意思,把选择权全部推给对方。选择的自由是别人的,事态的掌控权是他自己。
另一方面,他会在两人可能要吵架的时候压制脾气保持沉默,任凭对方一腔抱怨或是怒火像重拳打在棉花上。如此也许是不激化矛盾的好方法,只是有时事后他会“忘了”解决矛盾,却记得矛盾带给他的不快乐。
只是,她同时也清楚,在自己如此艰难的时刻,他收留自己就像收留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猫。
他给她买很小女生样式的耳坠,给她做她喜欢的菜时恨不得一顿把所有菜都做一遍,他在她说喜欢的时候买下价值不菲的裙子,他把他看重的东西和她一起分享。
家,是他给予的。
她一点点挪开他的手,蹑手蹑脚地爬过他的身体起床给他准备早饭。不擅家务的她在短短一月之间已经把手指划开不少口子。
她开始会感受得到“疼”了。真好。
饭后李桐轻轻吻过她的嘴唇,出门上班。
她扭头又看到绿植在斜斜变幻的阳光中呈现出毛茸茸的绿色的光,脑袋开始顿顿地疼。那几乎没跟人提起过的高中经历,却一直都在。
周长欢!
高一教室里,离上课还有一两分钟,她正打算折一只千纸鹤来玩,突然被班主任钟红大声呵斥,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
钟红很生气的样子,我当初把你们分成小组,男男女女搭配,那可是为了让你们讨论学习一起进步来用的,这回倒是有同学很努力来照着老师的话做啊,那么拼命地和男生讨论,图个什么呀。
哄堂大笑,上课铃声响起。她低着头站在座位上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钟红的话还没说完,我说你,就不用坐在这了,这还教室中间呢。你去后面那个位置吧,对,就垃圾桶旁边那个。
再次哄堂大笑。她觉得笑声无比刺耳。想着都已经上课了,自己再收拾书过去也影响他人上课,应该老师也是让下课过去吧,于是她缓缓坐下。
怎么还不搬,舍不得啊?我让你现在就过去。
旁边同学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她咬牙切齿有了一股子掀桌子走人的冲动,又想直接和钟红对骂,可是不行,这个人是班主任她才高一她还想毕业。
她把之前折的千纸鹤攥进了拳头里狠狠捏着,在满当当四五十人的笑声中提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到教室后排坐下。
那个时候的气愤填充了她的胸腔。
她低着头不愿再抬头看钟红一眼,也不愿再看其他同学,握紧拳头保持了一整节课的时间。
高一已经过半,她在班级尚有认识的人,却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哪怕一句话,甚至所有人都在笑她。她恨过。
彻底原谅当初没有站出来替她说话的朋友,是大二以后,时隔五年。她逐渐认识并彻底接受,人在很多情况下优先保全自己的心情。
只不过很多年以后,她仍然会梦到当天的场景,梦到当时旁人刺耳的笑声。
时间再往前推一些的时候,是钟红私下把她叫去办公室。
钟红是中年妇女,听说有个儿子和猫猫年纪差不多,成绩不太理想。钟红笑着说,你化学成绩太差,这样会拖班级后腿的,退学吧。
她性格执拗,并坚信自己毕竟只是这一个学科差,不会影响总分。所以直接拒绝后告诉钟红,会努力。下来之后她也是这么去做的。
然而钟红并没有给她足够时间来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甚至还没撑到下一次月考,钟红就开始用旁敲侧击的方法诉说自己对她的不满。当众那样去换位置只是一个开始。
她委屈,气愤,和家里诉苦想寻求解决方法。
父母说,换到垃圾桶旁边不一样是在那间教室里,她总不能把你耳朵捂起来不让你听吧,自己多加努力。
她一个人哭过。
只是想到原本是因为自己化学成绩不够好才被钟红厌恶,最根本还是怪自己。她被父母说服了,咽下一切不愉快的情绪,继续努力学习。
接下来她的天空,就没再亮起来过了。
自己明明是生病去医院挂水,为了不耽搁课程忍到晚自习才让家人给钟红打了电话请的病假,第二天钟红当着很多人问她,周长欢你怎么没来上晚自习啊?一个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太好吧。
她目瞪口呆,竟一时语塞。
时日久了,她开始听到一些不好的讨论。
比如“不知检点”,比如“公交车”,又比如,“出来卖的”。
当时是夏天。
班上的男生会当面跟她说黄段子,会从背后扯她的内衣带,也会在路过的时候突然拉扯她的衣服以图让她露出肩膀。
她有过好多次追着想去打那样的男生,但追不到。她自小害怕体育运动,也就几乎没有任何体育锻炼。
时间再推移一些,她发现有很多人在对自己指手画脚。
她是走读生,去到自行车棚拿车的时候,都会有一圈一圈的人指着她说话。很多人她根本不认识,不是同班同学。
她开始恐惧,走在人群中觉得眩晕,渐渐看着每个人的人脸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时候许是其他老师也听到流言蜚语了,而钟红在背后希望他们能多多“关照”她,不能放弃每一个“问题学生”。
那个时段的她忽然开始得到了各个科任老师的注意。
物理老师让同学们用本子来记录错题,她用了一本练习簿,大概写了半本了,老师突然把她叫去办公室,问“你是不是穷到连买本笔记本的钱也没了!?”她心中暴戾已经突兀升起,当天用了一本笔记本誊抄至晚上三点,第二天甩到老师办公室。
数学老师没检查其他人的作业,突然检查她的,不过检查方式有点奇怪,是拿了她的作业和旁边人的对比着,看她有没有抄袭,只不过那是她自己做的。而其他学科的一些老师,大多当她不存在,包括她上交的作业,他人可被用心对待,她不可。
包括当初带了她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即升上去的高一英语老师,也没再正眼看过她了。
高一,有时她会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登上自家二楼楼顶,吹着凉风感受到心底一点一点升起的绝望。
她渴望别再有人关注自己,只想消失在人群中就像水滴融于大海。
现在想来,她不过是大环境中被安排了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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