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一时无两

    那个时候，还有青草的香味。是个不用担心未来的。自是年少。

    肖白在主持学校初中部的物理竞赛，白衬衫，蓝牛仔，一幅自信得不顾打扮的样子。    “喂，是肖白耶，那个年级第一呢，人缘也很好……”耳边都是关于肖白的事情。我拉拉肥大的校服，抓了抓短短的乱糟糟的短发想，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出现在无数人年少的时光里，或是怀念，或是伤感，这个人一定都是风华的，优秀的。肖白成为了那个人，活在了很多人的心中。

    夕阳的光线照射下来，如同金色的细线穿过翠绿的街边桂树。我慢慢的走，前边是肖白，他的步伐似乎是任何人都无法跟上的。于我，也没必要跟上。世界有两个。一个他的，一个我的，不相交。

    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的鼓鼓的，我这个样子，自然是很土。素颜短发，天天校服。何必光鲜？也许为的是别人吧。对于我，别人似乎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肖白停了下来。等公交。我也是，永远安静。自初中开始，至今快6年，天天如此，家住隔壁，却从来不曾说话。只是时常听见他的家中传来嘈杂的神音，争吵、东西破碎。我的家中却是永远安静的，母亲聋哑，父亲失踪。也许正因如此才会造就了我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世界。他成绩优异善于交际，我相貌平平沉默寡言。只是有时候，我们眼神相交他会刻意避开，似乎是自卑，自卑他的家庭的纷纷扰扰与他的优秀相矛盾。我也低下头，也在自卑，似乎是在自卑的请求他为我保持那个我安安静静的秘密。好在今年是最后一年了，至少我不会和他考进同一个大学，也就不需要像这样每天都保持预言又止的沉默。

    公交车来，他一如既往的先上去了，自然会有仰慕他的人给他占座。毕竟他这么优秀。所有人蜂拥上去之后，我慢慢走上去，坐满了，只有我一个人站着，我扶着一个椅子看窗外的景色。我一向不喜欢竞争，无论感情上还是利益上。

    他坐在最后一排，也在看窗外，永远是那个完美的样子。

    “Air”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我有点震惊。这不像他的风格。

    “Air”他又喊了一遍。我扭头看他，他点点头，示意我过去。

    走到肖白面前，他起身夺过我的书包把我按在座位上，说，你坐。我很错愕。也许是在这即将结束的6年沉默之时来一个善终吧。

    “谢谢。”我礼貌的回答。他在我面前，很近。我低头，只看见他的白色球鞋擦着我的鞋子。

    “你在5班吧？”他问。

    “嗯”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的。快要高考了，才和你说话……”肖白表现的很尴尬，似乎是想结束沉默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话题。

    “我们初中也是在一个学校……”他又说。

    “嗯”简单的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结束这6年的沉默。因为惯性吧……

    “你想要考什么样的大学？”他开始找话题。

    “没想好，我成绩不好，考上就可以了。”我如实回答。

    “嗯……会在本市么？”

    “这个……看分数吧……也许不会。”

    “其实我也没想好。”肖白突然这么说。

    肖白的心思似乎是永远无法猜透的。他将它掩饰得像掩饰他整天都在争吵与打骂的家庭一样。我曾今猜想过，他应该会到其他的城市去，逃离这个不和睦的充满纠纷的家，他应该有一个爱他与他爱的人，和一个完美的家庭。然而他今天给出的回答却是“其实我还没想好。”匪夷所思的回答。

    “怎么会呢……”

    “因为……不舍”他的回答如此简单。不明不白，意味深长。

    他不舍的是什么， 我无法猜透。

    沉默。一直到路的尽头。时光流逝，连绵起伏的走过这默默的6年。

    下了车，他依旧走在我前面，隔着60公分的距离。

    “你有同学录么？”肖白没有回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没有”

    “我有……你能不能给我写一张？”他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觉得……好遗憾……6年，就这么过去了……”

    他将同学录递给我，渐行渐远，小时在逆光中。只是这一次，他的白衬衫似乎变得格外明亮，刺得我的眼睛痛痛的。

    当天晚上，肖白的家中又传出剧烈的争吵声，然后是重重的摔门声。我透过窗户看见肖白夺门而出，他的脸上带着无奈、愤怒、还有痛苦。傍晚的火烧云通红的照亮了这个狭小的弄堂，血红的光线洒下来，浸湿了所有的彷徨。

    我看着他给的那张同学录，冷色调的背景，简单的字体，姓名、年龄、体重……仿佛是一份个人资料。反面是“对我说的话”。我写完自己的名字后，脑袋里划过了一种奇怪的东西，它似乎是——不舍。无突然无从下笔，眼睛很痛，视线渐渐模糊，湿润。然后我在背面写到“你一直那么优秀。一时无两。”

    我回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我觉得……好遗憾……6年，就这么过去了……”遗憾什么呢？遗憾我们近在咫尺却形如天涯？遗憾我们都用一把叫自卑铲子把自己的心一点点挖空？遗憾我们从来不敢向对方迈出一小步么？遗憾我们的这6年，写下的就只有沉默。

    我一直坐在窗前等肖白回来，知道他从我眼前路过。

    “肖白……”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出门，将同学录递给他，转身离开。

    沉默。

    也许我们这辈子就注定了没有话语权。每天相见，每天四目相对，每天一样的路程，然后每天一起沉默。

    高考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肖白。他们家再也不会有争吵的声音了，他们搬家了。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哎哟，可算是走了，你知道这家子多吵么，夫妻两整天就知道吵架，可怜了他们家的孩子，长的俊学习还好，真是造孽哟……”

    也许就这样了吧，时间无声的淌过，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留下了一个沉默的遗憾。

    一个月后，我收到大连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同时收到的，还有来自杭州的一封信，是肖白的。他考进了杭州的重点大学。

    打开信，是一张同学录，正面只写了他的名字，背面写了一句话：

你一直那么纯净。一时无两。这6年，我很遗憾，遗憾我的沉默，没有对你说。我爱你。

写于2011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