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姓名中,我偏爱“芬”字,冯桂芬,梁鼎芬,郑衍芬等等,看似女性化,可用到名字里反而有股清贵气。这其中最漂亮的便是梁鼎芬。可以想见,顶着这样的名字,就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典范。
梁鼎芬的前25年确实如此。18岁中举人,21岁中进士,入翰林,还是单身汉。古人成婚早,中举多半晚,像梁氏这等高中而未婚者简直寥若晨星。入翰林那年,梁鼎芬娶了座师龚镇湘的女儿,龚氏才貌双全,一年之内,梁鼎芬完成了“人生四大乐事”中的两件,同科李慈铭艳羡道“珠襦甲帐妆楼记,钿轴牙签翰苑书”。
光绪11年,梁鼎芬年少得意之时,弹劾李鸿章“六大可杀”,被慈禧斥为“妄劾”,连降五级,逐出京城;梁氏索性挂冠而去,南下投奔张之洞,在湖北兴办新学,黎元洪,章太炎,黄兴皆出其门下。出京之前,他将爱妻龚氏托付至交好友文廷式,可没想到,妻子竟从此与文相好,做了外室生了儿子,再见梁鼎芬,反执宾主之礼。昔年才子佳人一时佳话,转眼零落成泥劳燕分飞。这一年梁鼎芬28岁。
1900年庚子事变,慈禧仓皇出逃,端王载漪被列强认作“祸首”。《辛丑条约》谈判的过程中,列强暗示废掉大阿哥溥儁,满朝文武俱不敢报。梁鼎芬自告奋勇,赴西安行在劝说慈禧。清朝祖制,汉臣不得参与立储之事,违者杀无赦。而溥儁正是慈禧试图代替光绪的“储君”。梁鼎芬抱定必死之心,竟全须而返。1907年晚清汉臣官运第一好的军机大臣瞿止庵授意心腹弹劾庆亲王,结果瞿氏开缺回乡;同年,梁鼎芬弹劾庆亲王奕劻和直隶总督袁世凯,被慈禧申饬沽名钓誉,时人皆以为是张之洞指使,处境尴尬,索性再度挂冠而去。
清室逊位,梁鼎芬如丧考妣,“即日穿孝,终身如此”。1913年光绪帝奉安崇陵,当时民国政府派赵秉钧带团祭奠。祭奠人员大多为清朝遗老,换朝服执君臣之礼,唯孙宝琦穿着西装。梁鼎芬见后大骂:“你是谁?你是哪国人?你忘了你是孙诒经的儿子?穿成这样来见帝后,算是什么东西?”孙宝琦被吓得面无血色,忙低声回答:“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光绪帝后奉安后,梁鼎芬自请至河北易县守灵,那些年,梁鼎芬经常给各位遗老写信,随信附赠一小包致祭贡品,冬季苦寒之时,他和仆从收集光绪墓宝上的积雪,装在小瓷瓶中分发清朝遗老各处,目的是为了筹款用于陵墓的维护与修缮。就这样,他为崇陵种下了遮天蔽日的陵树。
1919年,张勋复辟失败,梁鼎芬病逝于易县梁各庄,临终前吩咐儿子,“勿留一字在世上。我心凄凉,文字不能传出也。”
梁鼎芬一生,不是走的快半拍,就是慢半拍,似乎总是踏不到点子上。年少琴瑟和谐不过三载,遭遇好友夺妻之窘;自命孤忠,几次弹劾权贵皆落得黯然离场;湖北经营十七年,培养的却是颠覆清室的急先锋;清室覆灭,遗老各奔东西,他却自封“崇陵种树大臣”为帝后守灵;寄希望于溥仪中兴,做了帝师,参与复辟,结果又是一败涂地。
就像既不见容于变法派,又不为保守派所认可的苏东坡,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只是梁鼎芬,太过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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