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要在英国充分了解贵族的生活,你必须去参观一个又一个的城堡与宫殿,而且参观必须循序渐进。否则你的感受肯定大打折扣。当我最后走出白金汉宫时,我庆幸自己没有搞错顺序。

首次近距离触及英国贵族生活,是在那座有六百年历史的城堡里。在夕阳的余晖中,在寂静的原野上,在起伏婉延的小路尽头,在一大片碧绿的草地中央,灰白色的城堡突然映入眼帘,那份感觉,仿佛是匆匆的行人突然在路旁拾得一块软玉,因为意外,格外欣喜。

及至走近,穿过古旧的木门,触摸着年代久远的皮质沙发,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再沿着长长的走廊款款走过,每一盏精致的台灯都闪发出柔和的光芒。无论是柔软的地毯还是桌上的鲜花,无一不在吐露着温馨而浪漫的气息,仿佛主人仍在那里居住,只是偶然出门远足而已。

再次走进贵族之家,是在查玆沃德庄园。这个被德文郡公爵夫人精心打理的庄园,一直是英国贵族奢华生活的标杆。

庄园座落在峰区国家公园中心,气势恢宏。还没有走进庄园,一股浓浓的奢华气息便扑面而来,因为在连绵起伏风光旖旎的山峦之间,陡然看见一座城池,任谁也会感到气派非凡。虽然三十多年前就在奥斯汀的小说里看到过关于它的描述,电影巜傲慢与偏见》里也曾有它的风采,亲临其境,庄园的气势仍然令人惊叹。
我们先行参观的是花园。一进门就大吃一惊。这那是花园,分明就是一座巨型绿色公园。若大的草坪成片的森林外加喷泉水景人工花坊,徒步半小时顶多只是走完花园的一半。
由花园可以想见庄园奢华的程度。果然,一进庄园大厅,满眼便是橡木雕刻,丝绸墙饰、豪华地毯、珍贵油画、各种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一个意大利名家大理石艺术藏品馆,主人的财力真是富可敌国。

我随人流穿过一个个房间,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三十年国内的家庭装饰,全是在模仿西欧贵族的庄园,这才发现对奢侈浮华的追求原是全人类普遍的共性。可悲的是,现实的奢华永远不及欲望的增长,即便是人人艳羡的德文郡公爵,也有毕生的遗憾,因为他精心打造的庄园,至今也没迎来英王的垂临,那个为国王专设的卧室,就始终只是个摆设。
我不喜欢查斯沃德庄园。因为庄园呈现于我的除了奢华还是奢华。我在庄园里嗅不到家的温馨,感受不到爱的气息。或许这就是平民与贵族的差距?

三天后,我和朋友们又去了闻名遐尔的温莎堡。对温莎堡的印象,仅限于那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浪漫故事,因此,去温莎堡之前,我把它等同于查斯沃德庄园的升级版,以为不过又是去了解一下王公贵族的奢华生活,并不值得多花时间。
上午起来慢悠悠地乘地铁再转火车,到达温莎小镇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温莎镇很小,温莎堡很大。从火车站出来,迎面扑来城堡高耸的墙壁,走了一阵仍是只见城墙不见城门。终于接近城门时,发现如果沒有了温莎堡,温莎镇可能就会缩水一半。但从外表观察,温莎堡威严有余而奢华不足。灰色石块砌成的外墙,粗糙单调,丝毫不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我甚至不由得怀疑当年那个辛普森夫人初到此地时,心中的期望是不是也象我一样打了个折扣。

城堡应当有爱丁堡一样的色泽,幽暗神秘,但温莎堡太鲜亮了。城堡如果是英女王的最爱,那就应当有白金汉宫的气派与庄严,但是温莎堡又太朴素了。那么这个石砌的堡垒到底魅力何在呢?直到进入国事厅,迷底终于掲开。

国事厅不是一个大厅,而是一整套房间的组合。它由大门廊、滑铁卢厅、交谊厅、国宴大厅、嘉徳骑士大厅和拿破仑斗蓬展厅及画廊等十多个大厅组成。每个大厅都精致典雅气派。走过每一个大厅,你都可以体会到英式审美的特点。精湛的工艺、和谐的色调,简约又不失优雅的布局。一句话,就是低调的奢华。然而这低调的奢华不是心虚的表现,而是对自身能力的自信。因此,装饰大门廊的是铠甲是兵器,画廊里所有绘画的主题几乎都是滑铁卢战役的胜利。特别令我惊讶的是展出的拿破仑亲笔签名的投降书,以及那件鲜艳夺目的拿破仑斗篷。看得出,英国人对这场胜利是多么骄傲。打败拿破仑似乎足以证明大英帝国的强大,因此他们乐于向世人展示拿破仑在信中对英王的赞美,而那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德华八世却只字未被提及。于是温莎堡成为力量的象征而非浪漫爱情的明证。这是我自己去温莎堡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从温莎堡出来,心情颇不平静。想象那个𠮟咤欧洲的拿破仑英雄末路时的心情,忍不住写了几行文字。但没有想到温莎堡不是最后的精彩,白金汉宫才是完美的结束。于是我的文字必须推到重来。

参观完温沙堡的第二天,我和朋友就去了白金汉宫。从铺着红色地毯的大门廊拾级而上,穿过一个又一个庄严气派的大厅,仿佛走进了温莎堡的扩张版。但白金汉宫显然更具王室风范。无论是几十米的挑高屋顶还是室内的装饰设计无一不在反复强调高贵气派优雅。

与温莎堡一样,白金汉宫的国事厅也由十几个大厅组成。厅与厅之间色彩和谐,分别采用淡蓝浅绿酱红这些柔和的色调。只在必须突出帝王身份的地方小面积使用大红丝绒装饰。比之凡尔赛宫的洛可可风格,尤显沉稳内敛与高贵。特别是由一个个精美花瓶与锃亮的纯银餐貝装点的国宴大厅,更是将英国贵族的风格展露无疑。那就是谦逊的外表与高傲的心灵的和谐,朴实的仪表与内在丰富世界的统一。他们不会浅溥地炫耀,却懂得用细节彰显自己的品格。勇敢与担当从不放在口头,却会通过对嘉德骑士的尊敬与对威灵顿公爵的仰慕将传统镌刻在心上。我喜欢白金汉宫式的奢华,带着高贵的节制与亲切的优雅。她不咄咄逼人,也不居高临下,她就是国宴大厅里的女王,雍容华贵又平静温和。这才是真正的贵族,也是我由衷尊敬的贵族。
如果我们还要装修房屋,真希望装饰的不仅仅是橡木家具与雕花壁炉。

2015/08/02于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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