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月色朦朦胧胧,带着点点星光,迷醉了影子。
行走于空巷中,心如夜一般的沉寂,动作间衣物的摩擦声在耳边盘旋……
忽的,耳畔是隐隐的啜泣声,眼前是那令人嫌恶的——垃圾。她顿住了脚步,淡漠的看着眼前人嫌狗憎的一幕——一方高高在上地施暴,一方被迫地碾入尘埃……
仿若无人般的走到两人跟前,握着从地上随意捡来的砖块,白皙的指节微微动了动。
将将站定时,那高高在上的人终于意识到她的到来……然而,只是“嘭”的一声,是硬物碰撞的声音,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自然垂下的手握着砖块。滴在地上的,是令人作呕的、恶心的血。
她微微抬眸,看了眼狼狈的人儿,神色淡漠如初,“这世界——真是黑暗啊。”
“阿淮……”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握着砖块的手被轻柔地攥住,手指被一节节的从砖块上掰开,“听话,放手。”
“姜桓……”
鄞城
茶楼上的隔间里,纤长的手执起茶杯,看那茶杯上方热气腾起,闻那茶杯溢出的阵阵茶香,听那茶楼下说书人说书——茶,是原产自安和村的茶;茶杯,是原出自于安和村人之手的茶杯;说书人说的书,是安和村何等的诡异神秘而最终覆灭的故事……
安静的隔间里,骤然发出一声嗤笑,而后又是沉寂。
良久,人走茶凉,茶楼的小二敲响了隔间的门,“客官,我们茶楼要打烊了,您看……”
话音未落,隔间的门就从里边打开来。一袭红衣,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只晓得是名女子。纤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截红色的长笛,泛着冷光——仅是看着,便教人心中生寒,无端颤栗。
小二下意识退了几步,口中也下意识似的说了声“客官慢走。”
直到那人离开了茶楼,小二也还立于原地,呆呆愣愣的。看着账簿的掌柜抬了抬头,“傻愣着干啥呢,关门收拾东西!”
小二被斥得吃了一惊,缓过神来,忙做活去了,而刚刚无意间瞥到的那截血色长笛带给他的异样的感觉,也一时抛到九霄云海去了。
鄞城的夜里,祥和安宁,夜里的风,也乖顺极了。渐渐的,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只剩姬淮一人还在街道上游荡。登上城楼,俯瞰城内大大小小的屋舍——尽数灭了灯。
风骤然掀开了她的帷帽,面纱再遮挡不住她的面容。精致小巧的面孔上,一双血色瞳孔格外妖冶,额间更有一株血莲绽放其间——若鄞城中老一辈的人现在在场的话,必然能够认出她来——姬氏一族的少主姬淮。
风在肆虐,云将月光遮掩。
姬淮立于城墙之上,执起血色长笛。
她要用这一截以安和村全村即姬氏全族上下的鲜血浇铸而成的血笛,带着无辜横死的怨与恨,带着酝酿了近百年的死气,裹杂在温柔悠扬的笛音中,将或浅眠或熟睡的人尽数卷入精心编织的梦魇中去。
每一个入梦的人,必将以安和村村民的身份在梦里经历安和村的那一场屠杀,必将在梦里经历背叛、愤怒、恐惧以及虐杀——这是世人施加在姬氏一族的折磨,今时今日,悉数奉还!
梦境里,有血腥,有杀戮。
血有如细流在雪地里流淌,又有如开遍一地的曼珠沙华,红与白的冲击,刺得很……惊惶与恐惧的尖叫,声声凄厉——老幼妇孺皆无一幸免……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姬氏通灵,而她生来便为灵源,只要她愿意她便不会死亡,直到下一代灵源子出现。尽管晓得她不会死,族人们还是赤诚的将他们护身的灵力全部转嫁于她,以阵法掩去她的身形,无人可窥见,而她也在法阵的作用之下,陷入沉睡。
沉睡的这百余年,随身带着的玉笛教那族人的血浸透,成了一截承载着怨气和死气的血笛,安和村的蓄意屠杀成了说书人口中因其诡异神秘而覆灭的故事——血洗了安和村的世人,用着安和村人制成的茶杯,饮着以安和村人鲜血滋养的茶,听着抹黑安和村人的话本,过的安和……
笛音未起,但见变故横生。
“阿淮。”
帷帽下血色瞳孔微缩,执着血笛的手被紧紧攥住。
是姜桓。
永远保持理智的姜桓。
“阿淮,你入梦了。清醒一点,不要被梦魇住了……”
“醒过来,阿淮……”
声音渐渐模糊,手上的力道也逐渐消散……
待到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帷帽下的姬淮才颤着声开口:
“我知道。”
在编织鄞城的这场梦时,她就亲手将自己魇住。只因恨意未消,戾气横生,若不入梦,必……牵连无辜。可恨全族尽灭,这仿若与生俱来的悲悯之心却仍左右着她。
世人皆凉薄,她姬氏一族做善事,行善举,终换得全族尽灭的结局。她姬淮一生行善,到头来,是世人皆惧的魔头,唯恐她残害世间。只除了他,从头到尾,未曾变过。
可她,却变了。
世人施她以血海深仇,视她为洪水猛兽。她也已然悲悯不再,满腔戾气。
她也想肆意恩仇,却只是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消磨着这百余年来的怨与恨,日复一日,险些……险些骗过了自己……
她的一身傲骨,被天道赐予的悲悯之心,粉碎得彻底。
非是被梦魇住了,只是不能醒,不敢醒……
“阿淮……听话,放手。”清冷的声音似从远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畔,忽远忽近。手上温热的触感终是让她的意识渐渐回笼——这不是鄞城的梦,是了,她已从梦中醒来,此时此刻,她活于现实……
无意识攥紧砖块的手徒然一松,沾着血迹的砖块便落在身后那人手中。她却仍旧惘然,恍惚间,梦里姜桓所说的那最终将她从梦魇中唤醒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
他说:“一身傲骨尽碎么……既已碎,重塑便是,无甚可怖。”
她忽地转身,紧紧地攥住那人的衣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生怕最后的生机也从手中溜走。
“你说重塑……如何……如何重塑?”言语间是充满了无望的犹疑,几分绝望,几分希冀……到底是那希冀多过绝望,否则也不会任由姜桓将她从梦魇中拖出。
姜桓抛掉手中的砖块,眉眼微垂,看着眼前抓着自己衣袖不放的姬淮。她眼中盛满茫然无措,眉目间却仍残存着方才动手伤人时的淡漠神色,似是再无悲悯。可若真是如此,又岂会在看到不平之事时出手,又岂会在此刻紧攥他的衣袖,满眼无措的求助……不过是如同织梦一般的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
姜桓将手覆在她的头上,动作轻柔,言语间带着安抚:“阿淮,暂且放下抵抗……阿淮,你是天命者,天道有命,你须得完成使命,方可恣意而为,无拘无束。”
姬淮神色微怔,攥着衣袖的力道微松,“你要我……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我没顺过吗?可顺过之后……是我姬氏一族尽灭!姜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叫我顺势而为?”
“阿淮,你明白的,你知道为什么。”姜桓依旧沉稳淡定,声音依旧轻柔,可字字戳人心口,“你是天命者啊,阿淮,这就是你的劫难。你跨过去了,就是合格的天命者,你就可以在完成使命后恣意而活,不再受天道控制;若你跨不过去,你只会在束缚在碎尽一身傲骨,永远无法挣脱,而你所在意的姬氏一族,也只是枉死……阿淮,你清楚的。”
攥着衣袖的手终是彻底松开了,眉目间的情绪也都敛了去,“是啊……我再清楚不过了……”
终究还是要顺势而为的……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像晨起时,泛着金的日光映射着烟尘,飘渺无边,碎开的光影终于消失,额间的血莲仿佛有了光彩,一时间妖冶异常,那双紧闭的眼睛终是轻颤着睁开了……
这一次,是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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