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之所以越看到后面越觉得悲凉，是因为叙事的视角变了。越往后， 时代的洪流越来越大，个人的力量越来越小。
在读小说的过程中，能明显感觉到，那个特写的镜头从跌宕起伏的个人命运上，逐渐往后拉，景别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一个魏蜀吴三国鼎立的航拍画面。
三国演义的前半部分，充斥着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和对现实命运的强烈反抗，几乎所有角色都有正面的形象，一时风云际会，英雄辈出，群雄逐鹿，问鼎天下。
是武将的拳拳到肉，以命相搏，是谋臣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奇谋妙算和宏图大略交织，神兵骐骥和豪情热血争雄，用渤海小吏的话说就是，几乎所有的剧情和跌宕起伏全部浓缩在这短短的十几年。
一介草民一呼百应，掀起时代的浪潮，官宦子弟借刀杀人，暗中布局牟夺天下，魔王进京落入权柄和美色的陷阱，不得翻身，屠龙少年沾染龙血后，长出逆鳞开启争斗的轮回。
外戚坍塌，士族流亡，宦官夷灭，当皇权的秩序被打破，混乱中涌现的阶梯到底通向何方？这是在时代的大背景下，无数众生相组建出的绝妙剧情，无数天才争鸣又陨落，谁也不知道下一章的剧情又会有怎样的反转。
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在这一阶段被发挥到极致，时代退居幕后成为配角，把聚光灯统统让给了这些投身命运的英雄身上。
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势力间的兼并与消亡，让整本书的视野逐渐拔高。
个体开始成为一个个系统中的螺丝钉，成为某场战役的螺丝钉，成为三国中某一国的螺丝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汉中之战和夷陵之战，连续的几个剧情高潮，把你我的观感刺激到了极点，然后，当然就是兴奋后的空白。
关羽败走麦城一下子就把人们从理想再造的狂欢中，拉回现实。自此开始，个人英雄主义的剧情结束了。
时代的洪流在蛰伏隐匿了将近半本书之后，开始露出獠牙，以因果不可颠倒的姿态，将触手伸向了每一个英雄。他们无不带着遗憾死去，他们发现争斗半生后真正的敌人不是眼前的你我，而是天上的时间。
他们咒骂命运不公，感叹岁月流逝，妄想挽回青春，留住功业，但统统都成了无用功，被一句大势所趋，强行裹挟着、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
在前半本书，你我看到的
是黄巾之乱，是桃园结义，
是白马义从，是界桥先登，
是十八路诸侯讨董，金戈铁马，
是过五关斩六将，舍身取义，
是长坂坡喝断当阳桥，
是八百人大破十万敌军，
是三顾茅庐，舌战群儒，借东风挽狂澜于既倒，
是千里跃进，雄踞汉中，挫锋锐扶大厦之将倾。
这些英雄尽在眼前，
他们的事迹可以映射到你我任何一人身上。
但自从后半段的剧情开始，小战场越来越少，大兵团战役越来越多，胜败进退不再是战斗的主旋律，大兵团作战只有歼灭，只有生死。
曹丕伐吴，水陆联合进军，陆逊击刘备，火烧连营七百里，司马师诸葛恪东兴之战，伤亡远超赤壁，钟会邓艾灭蜀，集结数十万大军，诸葛诞寿春造反，甚至牵引出整本三国最大的动员兵力。
个人的荣辱在此时已经不重要了，时代的主题被刻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灭国，统一，在这种宏大叙事下，我们看到不再是一个个有血有肉，形象立体的英雄，而是一个个兵团相互绞杀的宏观图景，和数不胜数的死亡计数。
魏蜀吴相继落幕，胜利的果实最终落入了司马氏手中。但晋朝依旧没想到，一个更加混乱的故事，在等待着他，成为新的结局与开始。这不悲凉就怪了，这太悲壮了。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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