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从穿越火车道的小路回娘家。其实也不能称为路,要跨矮墙钻护栏的。
火车快要开通了吧。铁路两侧已经开始设障。再过些日子,这条新踩出来的路恐怕也走不通了。
长长的铁轨上,站着一个人。远远的,我看不清楚他是谁。他把面庞迎向我,一动也不动。
是父亲么?我心头一热。可是,父亲哪有这么高!父亲没有遗传到爷爷高个子的基因,早逝的爷爷和改嫁的奶奶又把父亲童年曾经拥有的温饱一并带走了 …… 一夜之间,父亲从一个需要呵护和陪伴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 …… 命运收走了父亲生命里全部的关爱,也掐断了成长岁月里滋补身心的所有养分。父亲的个子就像当年盖房子时伐下的那棵树,自从立在泥坯土墙里支起门户的那一刻,就停止了生长 ……
是父亲吧。父亲也有这样一件灰白色的马甲。可是,父亲哪能瘦这么多?站在马甲里的人显得更瘦削。父亲喜欢在衬衫外面穿一件紧身的马甲。那件灰白色的马甲已经穿了好几年了,那是他最喜欢的,有四个兜儿。几年前,父亲刚穿上马甲时有些宽松。他比量着,修剪着,“ 突突突 ” 地踩着缝纫机,把马甲修改得紧紧撑撑,烫得熨熨帖帖的。记忆里,父亲好像没什么不会的,修车种地,打井劈石,下棋唱戏,做鞋缝衣,就连用一根布绳打成中式棉袄的袢扣他也会 …… 母亲经常这样评价父亲 : 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干。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脾气也不善。父亲好发火,那是年少孤苦时为了证明自己强大的一种方式,一不小心竟成脾气。父亲是强大的,无论本领还是脾气。
新碎的铁路基石泛着青白的光,擎着一条条枕石和乌突突的铁轨 …… 那个人仍旧站在高高的铁轨上,一直把面庞迎向我,身影像极了父亲。
真是父亲!我看清楚了!父亲那温热的目光一下子拥住了我。 父亲哪有那么高,刚刚只是站得比我高 ; 父亲真的是瘦了,曾经修改合身的马甲,看起来两侧和后襟又宽绰了…… 岁月无情,掏空了父亲的健康,又随手扔给他一堆的病痛。父亲的脊背弯曲了,越发的矮了,也越发的瘦了……
“这道儿是不是不好走啦?” 父亲问我。
我应着父亲,蹲下身来,把买给父亲的生脉饮拿出来。昨天在电话里得知父亲有些头晕,他的血压一直偏低。父亲慢慢蹲下来,坐在铁轨上,我面对着父亲,坐在另一根铁轨上。我把生脉饮说给父亲,拿出一小瓶,插上吸管,递给了父亲。
“ 这是营养药啊!”父亲好像什么都懂,他抿着嘴唇,眯着眼睛,慢慢地品咂着,好像喝下去的不是药。
我把目光慢慢移开 : “ 新学校9月份就盖好了,以后我离你们就更近了。”
“ 学校盖得挺好,倒是给人留条小道啊!”父亲没有回头看新学校,语气里不无遗憾。
新学校的最南端,原本有条小路,那是我步行回娘家的捷径。多年来,父亲常常会带上铁锹去修整路面。如今,校园的围墙已经筑起来了,那条我走了多年的路已融进校园,只是不再通向家的方向。
我收回了目光 : “ 铁路快要开通了,这回我们出远门就方便多啦。”
“ 火车要是通了,两面都是防护网,你再回家就得绕到火车站走涵洞,太掉远了!”父亲侧过头,望着远方。
在父亲看来,远方太远。不能在目光里等待我的归来 ,伸向再远的路是也一种阻挡。而我也渐渐不能,在父亲悠长的目光里,越来越清晰地走近他 ……
阳光下,新碎的路基石泛着青白的光,晃得人眼睛发酸。偶尔有人走过,四处张望的目光里闪烁着灼热的期盼。父亲环视着偌大的新学校,眺望那条通向远方的铁路,目光里却满是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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